“神經兮兮的!”張義瞪著小文書一甩頭,“該幹嗎幹嗎去!”
“你下哨了嗎?”張義問應浩。
“還有十分鍾,我找人替我了。”應浩站得筆挺。
張義抱起雙臂:“新來的副指導員住你們班,從今天開始,他跟著你們班參加訓練。”
“他是副指導員,不合適吧?”應浩一臉痛苦之色。
張義說道:“什麼不合適?連裏暫時不安排他工作,先在你們班當三個月兵。兵們怎麼訓練,他就怎麼訓練,他的思想工作我來做!還有,你的代理排長職務團裏還在研究,這三個月就算考察期。帶不好這個兵,你就可以去炊事班了!”
應浩小聲嘟囔了一句:“我招誰了我?”
“說什麼呐?我也沒招誰啊!這是政治任務!”張義義正詞嚴。
應浩索性脫了帽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沒看他一來就想吃了我?他肯定還記著仇,讓他來一班,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張義被應浩逗樂了:“這雷幹事就這麼不受人待見嗎?”
應浩幽幽地說道:“恐怕鬱悶的不止我一個吧。”
張義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說誰呢?你小子什麼意思?”
應浩說道:“你當排長,我就在你手下當新兵,你屁股一撅……有啥事全掛在臉上。”
“臭小子,就你聰明!”張義一臉尷尬,走到應浩麵前說道,“不過,這事你真提醒我了。你跟我不一樣,千萬記住,別給他臉色看。大機關下來的,心高氣傲很正常,他這人我不陌生,應該不會小心眼。一定要有耐心,這事兒對咱倆都是個挑戰。”
張義下樓準備找雷鈞,剛出門就迎麵碰上了。
“雷幹事,夥食還習慣嗎?”張義滿麵笑容。
雷鈞雙手插在口袋裏,眼神掠過張義的頭頂,看著天花板答非所問:“偵察連果然是氣象萬千啊!”
看似一句無厘頭的感慨,張義卻聽出了味兒,他笑嗬嗬地應道:“大機關有大機關的風景,小連隊有小連隊的氣象。心態不同,感受各異。”
雷鈞怔了一下,不得不正眼去瞧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連長。張義被盯得有點兒渾身不自在,但他終於在這個新部屬的眼神裏捕捉到了一點善意,心情舒暢了很多:“咱們去會議室聊聊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張連長就是當年那個在全集團軍偵察兵大比武的時候,半道殺出的黑馬。那一年,我還是高二的學生。”雷鈞坐下來,主動開口說道。
“C師二團有一個和我同名同姓的,在全集團軍成名已久,沒想到那次馬失前蹄。如果不是雷軍長及時糾正,作訓處長就錯把我當成了C師的張義。”提起這事,張義來了興致,接著問道,“聽說那個張義也提了幹,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C師?”
“轉業了,在刑警隊。”雷鈞回答道。
張義笑道:“還是你們消息靈通。”
“我挺好奇,你當年在偵察連就是個副班長,聽說團長都叫不出你的名字,怎麼就能一飛衝天?”雷鈞的語氣仍然有點硬邦邦。
張義看上去不以為然:“當時我在部隊已經是第四年了,已經作好了退役的準備。偵察兵大比武是我最後的機會,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便豁出去拚了。人的潛能是無限的,所以,我並不承認光靠運氣。相反,我覺得那才是我真正的水平!現在想想有點後怕,如果當年自己沒那麼自信的話,現在肯定在老家那個窮鄉僻壤裏守著幾畝薄田,早成了幾個孩子的爹了!”
雷鈞仰頭大笑。那神情,讓張義突然覺得,這家夥原來很可愛。
“別顧著問我,你呢?說說為啥要來偵察連?師機關多好啊,朝九晚五,哪像我們一年三百六十天跟兵們滾在一起,一身泥一身汗的。”張義揚眉笑道。
雷鈞聞言臉色大變,站起來就往外走,跨出門外又折了回來,拎起了文書放在這裏的行李。他以為張義肯定知道自己是被貶下來的,這麼說話不是赤裸裸地譏諷自己嗎?
張義被雷鈞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等到雷鈞走出會議室,才醒過神來叫道:“雷幹事,團長打電話來讓你去團部辦理手續。”
偵察連連長張義,在這事上顯得太不專業了。他知道雷鈞的父親是軍區的雷副司令員,原本以為這小子是頭腦發熱主動下到基層來的,卻沒想到這其中的過程這麼糾結。雷鈞的反應,讓張義多少有點後悔,仔細想想,也不難猜出個所以然。
雷鈞決定去找王福慶,他要討一個說法,他受不了這個冤枉氣。一個正連職擔任副指導員憑什麼隻能享受排長的待遇?他張義一樣掛著中尉軍銜,為什麼就敢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譏笑和打擊自己?是誰給他撐腰?他居心何在?
不過三百米的路上,雷鈞想了很多,有那麼一會兒,他眼眶甚至潮濕了。在司令部一樓,雷鈞還特意在軍容鏡前整理了一下著裝,做了幾次深呼吸,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平靜,一定不能失態。
之前他多少有點看不起這個副政委,但現在王福慶卻成了二團唯一值得他信賴的人。他要讓這個幹巴巴的小老頭,一眼就看出自己內心的憤怒,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委屈,還要讓他為自己主持公道。
王福慶剛剛開完黨委會,正夾著筆記本低頭往自己的辦公室走,猛然抬頭看見臉色鐵青的雷鈞,吃驚不小。
副司令員之子被貶到自己的單位,他這個團首長早就知道了,而且在聽到消息的時候,內心深處多少還在為這個桀驁不馴卻又才華橫溢的年輕人鳴不平。他很欣賞或者說很喜歡這個年輕人,這跟他父親身居高位沒有任何關係。
他本來想在今天下午去偵察連看看,雖然團長和政委昨天開會的時候就已經打了招呼,要求他們有意疏遠這個年輕人,並且強調這是雷副司令親自交代的。但他還是不放心,十多年的政工背景加上他對雷鈞的了解,他覺得,這樣是不公平的,也是沒有任何好處的。至於會不會有違副司令的本意,他有把握拿捏到位、適可而止。
看到雷鈞,王福慶就知道他是來找自己的。組織股和幹部股都在二樓,除了來找自己,他沒有理由來三樓。
“小雷,手續辦了嗎?”王福慶的腔調跟以前判若兩人。
雷鈞微微搖頭直奔主題:“王政委,我有些情況要向您彙報!”
王福慶冷冷地說道:“我是副政委,這個不能亂叫。走吧,有什麼事去我辦公室說!”
雷鈞硬著頭皮走進了副政委辦公室。王福慶一反常態,變得如此冷漠,讓他始料未及,也打亂了他的節奏。他甚至有點兒後悔自己的舉動,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落水狗。這樣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卻更激發了他的鬥誌,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讓這條“變色龍”、這隻“老狐狸”難堪!
“副政委,為什麼我這次來,所有的人都對我充滿了敵意?”雷鈞咄咄逼人。
王福慶麵不改色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湊近眼前看看,起身拿起一隻水瓶晃了晃對站在對麵的雷鈞說道:“喝水嗎?”
雷鈞下意識地搖搖頭說:“不喝。”
“小雷,你今年多大了?”王福慶一邊倒水一邊問道。
“七三年生人,我記得您問過很多次了!”
“噢?”王福慶說道,“七三年生人,虛歲二十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二十四歲的時候還是個實習排長,你現在已經是正連了!”
“副政委,您在轉移話題!”
王福慶皺皺眉頭:“讀了四年軍校,是那一屆專業成績第一、軍事考核前五的優秀學員……”
雷鈞打斷王福慶的話,“這些您好像早就爛熟於心了吧?”
王福慶繼續道:“我哥十九歲結婚,二十歲生娃,今年四十五歲,孫子已經打醬油了。”
雷鈞快要崩潰了:“副政委,我不明白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福慶突然開懷大笑:“我在回答你的問題啊!”
雷鈞愣了半天,開口說道:“您是說我名不副實?”
“我可沒有這樣說!正人先正己,看來你還沒有進入角色。”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手續我還沒有辦,所以請您諒解我最後一次對您的不敬。今天離開這個辦公室,也不會再有機會直接來找您了!”
王福慶搖搖頭,這個年輕人顯然沒有完全領會他的意思。看來的確還是太年輕,而且除了對自己剛才的態度不滿外,肯定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遇到了什麼事,極有可能是跟脾氣又臭又硬的張義鬧別扭了。否則,不至於這麼不冷靜。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裏沒有人對你有敵意,更犯不著聯合起來抵製你。是你先站在了對立麵,然後把所有人都當做了假想敵!”
雷鈞張口欲反駁,王福慶舉手打消了他的念頭,接著說道:“你是來告狀的吧?告別人往你眼裏糅沙子是不是?”
一股寒意從雷鈞的心底生起,他選擇了沉默。
王福慶盯著雷鈞看了好久,才繼續說道:“偵察連的幾個幹部,脾氣我都很清楚。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的關鍵是,你從一開始就對這次任職有想法,充滿了委屈,卻又無力改變,憋著火,無處發泄,然後看什麼都不順眼!”
“我……”雷鈞開始惱火。
“你不要否認,你的情緒都寫在了臉上!”王福慶再次打斷了雷鈞,提高嗓門說道,“沒有人會同情你所受到的這些所謂的委屈,也沒有人能感同身受。這個團,比你大六七歲的正連職起碼有一個加強班,比你職務高的有兩個加強排,憑什麼都要看你的臉色?就因為你的背景跟別人不一樣?就因為你是大機關下來的?那麼多從基層摸爬滾打出來,一門心思想去偵察連的兵們和幹部們都去不了那裏,而你就能!你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