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瘋子!”雷夫人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你除了當我是個老媽子,當我是你兒子的奶媽,甚至當做你雷嘯天的軍需品,你尊重過我一次嗎?”
雷嘯天知道已經無法回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柔聲道:“雷鈞是個軍人,他必須得服從部隊的條令。如何處理,也不是我雷嘯天說怎麼樣就得怎麼樣!”
雷夫人義正詞嚴地說道:“不管你承不承認這個兒子,他都是我劉雅琪親生的!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想調他,也得經過我的同意!”
“越說越不像話了。”雷嘯天哭笑不得。
雷夫人急了:“我怎麼不像話了?我告訴你,劉雅琪是你的合法配偶,不是你雷嘯天的兵!在這個家,她有自己的合法權益,她更有權力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劉雅琪,你冷靜一點。”雷嘯天紅臉道。
雷夫人眼裏噙滿了淚水:“你不要以為我隻會逆來順受,我可以為了維護你這個大司令的尊嚴,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但我無法容忍也絕不允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踐我的兒子!”
“他是咎由自取。”雷嘯天也急了。
“就算他有什麼欺君犯上的大錯,也是拜你所賜!好好的北大不讓上,好好的文人不讓當,和你一樣當了武夫,你還不滿足。我們娘兒倆到底欠了你什麼?”雷夫人哽咽道。
“雅琪。”雷嘯天站起來雙手輕撫妻子的雙肩,眼裏閃動著淚花,“冷靜一點,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是我想看到的。隻怪他不幸成了我雷嘯天的兒子,千錯萬錯,錯在我沒有教育好,錯在我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你們的感受。”
雷夫人低首垂淚,肩頭不停地微微顫動。良久,才抬起淚眼,盯著丈夫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求你收回命令。哪怕讓他脫了軍裝,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他以後的路還很長,以他的性格,去那裏,是無法承受之重。”
雷嘯天頹然而坐,輕輕地,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也許,過了這一關,他才能真正地長大!”
雷夫人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裏,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丈夫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令她偃旗息鼓的是,這個一輩子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今天終於說出了肺腑之言。丈夫一個小小的改變,觸動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某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經,也讓她備感釋然。她十分清楚,丈夫並非鐵石心腸,他甚至比自己更愛兒子。隻是他表達愛的方式,是她難以忍受的。
第二天一早,獨處一夜的雷夫人,裝戴整齊地匆匆跨出家門。晨練歸來的雷嘯天,迎麵看見妻子,笑嗬嗬地說道:“雅琪同誌早!大清早的,您這是要去哪裏啊?”
“我要出門旅遊,反正你也餓不著。”雷夫人側過臉去,與丈夫擦肩而過。
雷嘯天愣了一下,趕緊追上幾步,說道:“如果你真想去,我給你派車,興許可以趕在小鈞的前麵。該交代的,我會跟徐師長說,你不要給農場的幹部太大的壓力。”
被丈夫看透了心思,雷夫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開車的是雷嘯天的秘書,車子剛駛出軍區大院,雷夫人就改變了主意,對秘書說道:“小楊,你帶我去附近的景區轉一轉吧!小鈞那邊,就拜托你有時間多關心一下。我不去了,會擾亂他的心智。他有良心,一定會回來看我的。”
雷鈞臨行前,去了烈士陵園。那一天,老天憋了許久終於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如鵝毛般狂舞。
“兄弟,我來看你了!”雷鈞倒滿一杯酒放在烈士應浩的墓碑前,雙手撫著墓碑哽咽著,然後默默地清除著墓碑上的積雪。
“我要走了,離開偵察連,去一個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以後我還會常常來看你,無論你承認與否,我都已經把你當成了我最好的兄弟!還記得那天晚上,你翻牆找我,問我到底想通了什麼問題嗎?我告訴你,那天我才感覺自己真正的長大了,我要做一個有責任感、有擔當的男人,活出自己,活出尊嚴、活出精彩!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受你們的影響。是你們激發了我的勇氣和鬥誌,也是你們給我帶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英雄夢想!我以為,這一路上會有你陪伴,有一天當連長和指導員離開偵察連,你就是我最好的搭檔。我們一起激情澎湃、一起衝鋒陷陣,甚至覺得哪怕和你天天吵架,都是一種享受。你悄悄地走了,當了逃兵;我也要走了,我被人趕走了!這一切都像一場夢,我的夢想已經被你擊得支離破碎……”
良久,雷鈞燃上了兩根煙。一根插在了墓前,站起來抹了一把淚水,笑著說道:“你倒是清靜了,可以無休止地睡下去,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用管!我呢?我該怎麼辦?我還想回來,可是,我還能回得來嗎……”
偵察連門口。張義久久地抱著雷鈞,小文書站在一旁紅著眼,黯然神傷。鄭少波手拿一雙嶄新的皮鞋輕聲地說道:“這是應浩今年剛發的,他一直沒穿過。你們的腳碼一樣,留著吧。”
雷鈞接過皮鞋,吸了吸鼻子,強裝笑顏:“你們就當我是一個屁放了吧。我走了,這個連隊也就清靜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沒馬就養豬!’我會好好地當個農民!想吃豬下水記得給我打電話。”
張義堅持要送雷鈞到團部坐車,他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雷鈞說。
“小雷,我有個強烈的預感,有一天你還會回來的!”
“是嗎?你覺得我還有希望嗎?”
“有的!隻要你不放棄。你曾經給了我們太多的驚喜與感動。這一次,我堅信你仍然還會創造奇跡!”
“你別忘了,我曾經被你們無數次地打擊,我曾經做夢都想逃出偵察連。你憑什麼覺得我想回來?”
“哈哈!”張義開心得仰天大笑,“不止我一個人這樣認為,你內心所有的一切早已寫在臉上。還有,你不要忘了,張義是個老偵察兵!”
雷鈞跟著大笑,好多天沒有這麼開懷了:“好!君子協定!隻是,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把位子給我挪出來!對你這個小連長的位置,我可是垂涎已久了!”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不怕等,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就怕你早憋不住高飛了!”
誰曾想,這一別當真就是五年。
雷鈞離開偵察連的那天,餘玉田也調離了二團。他的新崗位在七百公裏之外的某指揮學院的教研室,調令是雷嘯天親自簽發的。離開前,一直耿耿於懷的餘玉田曾經想過去找雷鈞,但他終於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去麵對。應浩是他心底永遠的痛,有些事情他不想也不願去解釋,就讓這一切隨著歲月的流逝塵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