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連17(3 / 3)

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上去毫無城府,幹淨得像一根鋼化玻璃管的人,卻給信心滿滿、天不怕地不怕的九連新連長,來了個下馬威。

雷鈞整夜興奮得睡不著覺。按照他的想法,這訓練是一天都不能耽誤,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幫屁淡筋鬆的家夥拉出去溜溜。胡海潮的表現雖然讓他撓心,但他篤定地認為,自己已經明確了態度,即使他心裏再不舒服,也不可能橫加阻撓。

淩晨四點多,輾轉了一夜的雷鈞,終於熬不住起了床。斜對麵的胡海潮房間,此時也亮著燈,這是雷鈞沒有想到的。經過他房間的時候,雷鈞舉起手準備敲門,愣了下還是搖搖頭放下了手。

此時的胡海潮,還伏首案前,精神奕奕地撰寫著自己的計劃。案頭上擺著雷鈞略顯潦草的訓練方案,整個晚上,他都在思考如何將自己的想法融入到雷鈞的計劃中,讓它們盡可能地和諧統一。政委將雷鈞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對自己的這個搭檔,他是滿懷尊敬的。雖然他們的出身天差地別,但他們的骨子裏都有著相似的東西。這兩天的相處,讓他感受頗深,他一邊被雷鈞的激情感動,一邊又憂心忡忡,也更加領悟到團裏安排他們搭檔的良苦用心。第一次,他必須得堅守自己的原則,既然已經很難溝通,哪怕采取極端的方式也要讓他冷靜下來。

雷鈞悄無聲息地去各班巡了一圈,兵們睡得很香,鼾聲此起彼伏,還有人牙齒磨得咯吱響的。他有點迷醉地望著他們沉睡的身影,一股暖流緩緩地湧上心頭。這都是他的兵,實實在在的兵。今後的日子,他的夢想和榮耀都將和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為了這一天,之前受過的所有屈辱都不值一提。再過幾個小時,他就將以一個真正的指揮員的身份,帶著他們狼奔虎突,帶著他們一往無前、衝鋒陷陣……

一樓門口的哨兵,正靠在牆上神遊太虛,猛然看到裏麵飄出來個黑影,下意識地跳出來,冷不丁大吼一聲:“誰?口令!”

“天山!”雷鈞嚇了一跳,沒好氣地說道,“咋咋呼呼幹什麼?眼睛盯著門外看!”

哨兵看清是連長,抓了抓腦袋說:“我警惕性高。連長,你這樣會嚇死人的!”

這兵一口油腔,雷鈞眉頭微皺,又不便發作,輕哼一聲,走出門外。那哨兵覺察出連長的不滿,討好地說道:“我說連長,怎麼這麼晚才起來查夜?”

“你當了幾年兵?”雷鈞答非所問。他本不想答理這哨兵,翻腕看表,離起床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索性走回來跟他聊幾句。

哨兵笑嗬嗬地回答:“四年了,本來還想著續幾年,學個駕駛什麼的。人算不如天算,撤回來就變成多餘的了!”

雷鈞心頭一顫:“誰告訴你,你們是多餘的?”

“事實擺在這裏嘛!有門路的和部隊想留下的,全被挑走了。留下咱們這些老弱病殘,混吃等死!”說完這些,他又笑道,“連長你別介意啊,我說話就是有點兒直。可同誌們也都是這想法。”

“沒關係。”雷鈞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發發牢騷可以,但我覺得你想得還是有點簡單。如果部隊嫌棄你們了,可以讓你們提前退役,大可不必這麼興師動眾。”

哨兵搖搖頭說:“連長,你別安慰我們了。我聽說全師都在改革,上麵明確了不準士兵提前退出現役。應該是為了穩定吧?反正,我們都是老兵了,心裏雖然不舒服,但也不會一味抱怨部隊。有本事還照樣可以留下,都怪咱自己不爭氣,你說是吧?”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退役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雷鈞說道。

哨兵低下頭說:“不是說我們死氣白賴地不想走,是這麼走了有點窩囊!”

“對!”雷鈞道,“聽我說,隻要九連的番號還在,你們就要挺直腰杆。哪怕明天就要退役,今天還是要站好最後一班哨!”

哨兵挺了挺胸:“咱還穿著這身軍裝,就不會讓人看扁了!”

“希望還在,我們一起努力!”雷鈞本想把師長對他說的那些話,都和盤托出。但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他覺得,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哨兵受了鼓舞,整了整著裝,默默地站回到哨位上。

“接下來,你們可能要承受一些前所未有的壓力。”雷鈞想了想,緩緩地開口說道。他想試探下兵們的真實想法。

哨兵不假思索地問道:“你是說訓練?”

“是的!訓練強度比其他連隊還要大,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雷鈞說道。

哨兵沉默了好久,說道:“連長想聽我真實的想法嗎?”

“當然!”雷鈞點頭道。

“我們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中,待了這麼多年,我想,再苦再累也嚇不倒我們。而且當兵訓練,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在部隊,我們就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已知天命。如果還是把我們當做新兵,甚至比新兵還要新兵去操練……”

雷鈞麵色凝重地插了句:“接著往下說。”

哨兵笑了笑:“同誌們私下裏也議論過,大家都有個想法,就是希望在最後的幾個月裏,部隊能讓我們學一門手藝。至於訓練,能過得去就行了。”

雷鈞點點頭,微歎一聲。他突然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兵們的想法他非常能理解,可是很多東西並不現實。畢竟,部隊沒有這個義務。

心情沉重的九連連長,在營房外轉了一圈後,打定主意,出完早操後找胡海潮商量一下。他現在才感受到,思想工作要先行,得兵心者得勝利,必須把兵們心底的那個結給解開。

團裏的起床號驟然響起,雷鈞下意識地掏出口哨含在嘴裏,跑進營房。

“集合,早操!”雷鈞站在樓梯口,吹完哨,扯起喉嚨叫道。

三分鍾後,兵們才三三兩兩,著裝不一地走出大門。整完隊,一報數,還有五六個人不知所蹤。雷鈞壓著火衝著一群人問道:“怎麼回事?還有人呢?”

兵們多數聳肩搖頭。一個明顯帶有情緒的聲音從隊列後麵響起:“還在睡覺吧。指導員昨天還跟我們講,要同誌們繼續休整,誰想到出爾反爾,說出操就出操?”

雷鈞盯著那個說話的士官看了半天,轉頭對站在門口的哨兵說道:“去把指導員找下來!”

話音未落,胡海潮出現了。“今天先聽我的。”胡海潮走到雷鈞的身邊,輕聲說道。未等雷鈞反應,胡海潮衝著隊伍扯直喉嚨:“先回去整理衛生,早飯的時候再布置今天的工作!”

兵們聞言,一哄而散。雷鈞頭皮發炸,強忍著心底的不滿,拉住欲轉身離去的胡海潮:“指導員,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海潮一臉無辜:“我還要問你是什麼意思,出早操怎麼都不跟我通個氣?”

雷鈞臉紅耳熱:“我昨天不是跟你討論過訓練計劃了嗎?那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從今天開始訓練。”

胡海潮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同意了嗎?沒有吧?”

“就算你沒有同意,可你昨天告訴他們再休整幾天,也應該跟我通個氣啊!”雷鈞氣呼呼地說道。

胡海潮道:“昨天我想告訴你的,可你那臉板著,根本不給我機會啊!”

雷鈞這才明白,這個指導員十有八九是故意跟自己來這麼一出,理全在他一邊。

這頓早飯,九連長全沒了胃口。行到餐廳,圍著餐桌轉了一圈又走了出去。胡海潮呼哧呼哧地埋頭喝著稀飯,直到雷鈞走出去,才扭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抬起手叫來炊事班班長。

“肚子氣飽了,飯也不用吃了?”胡海潮手裏抓著幾個饅頭,站在宿舍門口笑嗬嗬地說道。

雷鈞翻眼看著胡海潮,一言不發。胡海潮若無其事地走進來,順手關上門,放下饅頭說道:“你看你,又板著臉。”

雷鈞仰起頭,閉著眼,笑得渾身亂顫。胡海潮忍俊不禁,也跟著大笑。兩個人笑完,突然間都覺得尷尬了起來。雷鈞抓起饅頭一氣啃下去兩個,抹了抹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事咱們也就別爭論了,花三天工夫,好好做做兵們的思想工作。這工作怎麼做,我聽你的。但有一條,不管做得通做不通,過了這三天,後麵的訓練得照著我的計劃走!”

胡海潮怔了一下,說道:“計劃我稍稍作了修改,政治教育貫穿其中。這樣做,也是為了同誌們能端正思想,更好地投入訓練。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為了穩定。”

雷鈞點點頭。早上哨兵的一番話,讓他感觸良多,指導員的確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