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的歸處
有一個非常多情的朋友,每當為自己辯解,他最常用的一句台詞是:“我看不得女人哭。”
嘿,我也看不得男人哭。當然,沒事兒誰吃飽了撐的跑到我麵前哭?大家都憋著一泡淚,專門留在媒體麵前用呢。
所以,吳長江哽咽了,黃鳴也哽咽了。山窮水盡處,大鱷哽咽時。對於寫稿的人來說,哽咽這個詞很容易用,因為裏麵有種“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未盡之意,省去了作者多少被迫站隊表明立場的麻煩。
幾年前的黃鳴,喜歡踢球、喜歡寫博客、喜歡布道,對抑鬱症有研究,把自己的形象修飾得很好,就是嘴上不肯吃虧。我親耳聽見他在公開場合和當時剛重獲自由不久的孫大午聊天,說起給官員好處,連聲道:“就跟吃了蒼蠅一樣!”當然,他這種嘴上不饒人的勁兒,也一樣招呼在自己身上,一次他講了自己的一個段子:“我去車間一線視察,有一個年輕工人反映情況,說著說著,就說黃鳴如何如何,我當時就特不高興。回來一反省,憑啥人家不能叫你黃鳴?你以為你自己是誰?所以我就趕緊寫了篇博客,公開檢討,歡迎大家叫我的名字!”這種公開的反省和偶爾的抑鬱一樣,都是他心性中內觀的一部分,不過,這仍然中和不了他極強的表現欲和表白欲。所以,看到第三次IPO失敗後,黃鳴召集上百家媒體到山東德州開新聞發布會,哽咽、咆哮,洗清他和落馬高官的關係、宣讀《給女兒的一封信》、控訴同行陷害……圍觀者不禁想:何必呢?何必呢!
大鱷中是男人居多,但是卻常集體無意識地冒出女性化傾向,動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每當被質疑,那可委屈死了,哽咽甚至痛哭都經常出現在商業雜誌的封麵文章裏。豢養意見領袖、雇傭水軍團隊,亂打口水戰也很常見,何況互聯網界又貢獻了朝陽公園南門約架這一新鬧法。而再往後,吳長江祭出的悲情牌在宗慶後們那裏早就玩兒透了: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民族企業危在旦夕,反對我的利益就是扼殺民族品牌唷,親!
黃鳴外號“黃老邪”,吳長江素有“袍哥”之名。還有許多也曾哽咽過的大鱷,本來都堪稱“梟雄”。梟,專門在夜間出沒的攫禽,無聲無息的飛行、精準敏銳的夜視,配上一擊致命的攻擊能力,使它們成為某種黑暗叢林的象征。希臘神話中戰爭女神雅典娜的使者就是梟。在這裏,黑暗,並不意味著肮髒,而是代表某種更加狼性、嗜血和決絕的生存規則。在詞典裏,梟雄,沒有貶義,是指那些難以製服的英雄,他們往往表現得驍勇、強悍而野心勃勃。
梟雄和奸雄之間、強悍和強橫之間、野心和禍心之間、一飛衝天和一落千丈之間,往往隻隔著一條心態的“金線”。郭廣昌曾說:“做企業前,我就像一團火焰,沒被燃燒,窩在那很難受;現在有了這個平台,可以燃燒,也許結果是更快地消失,但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對所有結果坦然接受,才能走得更遠。老帶著一種怨婦心態,不是好事。”願賭服輸,哪怕這個結果可能是壞的。還是那句老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除了郭廣昌的這種態度,陳鴻道的做法也堪稱不墮梟雄的誌氣:王老吉商標大戰,一開始被不靠譜的公關顧問指揮著打了打國進民退的悲情牌,一看勢頭不妙,立即回歸本分改弦易轍。多次行賄在先是鐵證,商標大戰在後無力回天,與其表演悲情,莫不如趕緊護住死穴。因此,一方麵不斷拋出上訴、仲裁等手段,分散反應遲緩的國企廣藥的注意力;一方麵從供應商到小賣店全線組織進攻。大額的廣告投入從“王老吉”切換到“紅罐涼茶”就不說了,終端攔截做得極其漂亮:在大部分市場的終端,你要涼茶,給你的是加多寶,你要王老吉,給你的還是加多寶,據說終端培訓的標準話術是:“這就是原來的王老吉!”而在供應鏈方麵,據傳廣藥現在連易拉罐拉環的產能都組織不起來。雖然陳鴻道因為行賄案在身不能入境,但是,在這場涼茶大戰中,加多寶被人猛然掀了底牌,到目前為止竟未現敗軍之象,絕對算是叢林高手。
前不久和一個趕上了“最後的晚餐”的改製國企大佬吃飯,為了安全變現改製利益,他已經蟄伏多年,不得不時刻打疊著精神應付各種利益群體,精氣神消耗殆盡,對於業內的新人新事,如今他隻有兩個態度:一是不解,二是不屑。看梟雄垂暮,比看到美人色衰更令人心酸。
一世梟雄,既然有“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非常手段,何不保住“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體麵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