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嬤嬤臉色沉重,看見這句話後,不自覺跳動的神經讓她忽得想起記憶中某些模糊的片段,酸脹已久的右肩存在感越發變得強烈。
芬嬤嬤晃動的身影一點點變得高大,籠罩住房間的大半陰影。她左手緩緩撫上右肩,卡住自己右手的關節處,這裏痛了許久,如此真實,是自己的手嗎。
芬嬤嬤猛的一發力,用力一掰,整條右胳膊竟被她自己生生掰落。
木盒內數十顆黑色的藥丸隨著胳膊的脫離散落一地。
芬嬤嬤左手拽著自己的另一條胳膊。有些站不穩。沒有半滴血也沒有想象之中的疼痛,這紙上寫的是真的。那記憶中的那些人......她目光一凝,迅速扭上胳膊,人已是竄了出去。
癱在地上的少女淡然睜開一雙透紅的眼。從床底拽出一個木盒,快速把地上的藥丸收集起來,又拿出一些類似的藥丸撒了一地。
即使已經在腦中演練過成千上萬遍,小溪的手還是止不住的發顫,還好,雖是體力耗盡,手腳倒利索。
小溪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這下,她徹底放鬆身體,真正地進入了夢鄉。
不過幾息的功夫。芬嬤嬤火急火燎衝回了屋內。那孩子睡的正香,她一揮手把地上的藥丸收入袖中,確定沒有任何紕漏,把紙張蜷在手中,才又走了出去。
小院的夜晚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淅淅瀝瀝的雨幕包裹著每一個熟睡的人。
這是姐姐消失不見後,小溪睡的第一個好覺。
-----—————————————
一個月前。
初秋的微風中,微黃的葉子打著旋的掉落在人身上。
“小凝,你覺不覺得芬嬤嬤她……最近很別扭。”坐在秋千上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她五官標致,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眉宇之中的那一股不屬於孩童的哀愁。眉眼輕顰的憂愁,能讓人想到深閨中的婦人。更添一絲風情。
“她不是一直都這幅模樣嗎。風風火火的。”小溪護著魚肉不讓葉子掉入菜裏,又忙著夾菜吃上一口,隻覺那魚肉滑嫩爽口,敷衍地道。
女孩垂下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小院內,總有人想要離開,往外跑。包括姐姐,從前她也總說,外麵有多麼好多麼自由。每次有哪個院子裏的孩子跑出去的消息傳來,小溪都很疑惑。
院內有什麼不好嗎。可以看書賞花喝茶散步,這麼多事可以做,除了定時點燈送飯的嬤嬤,再無人會來打擾。
但沒曾想,從這天開始,姐姐就再沒出現過。
小溪站在牆邊,她年紀小,個子不算高。被圍牆擋著什麼都看不見。站了許久,看著高高的青磚牆麵,小溪頭一次感到煩悶。
從有記憶起,她就生活在這座安靜的小院中。屋外是小院,再外麵是什麼。小溪不知道。也從沒想過。
姐姐抱著她,教她認書上的方塊字。晚上點燈後,姐姐會和小溪一起躺在溫暖的被窩中。
在院中看書時,姐姐有時會寫些東西,有時看著天空靜靜的發呆。歎息兩聲。
小溪一直覺得就算要別離,也是到了出閣之日。住在小院裏的人,到了十二歲,總是要出閣的。這是每個人都銘記於心的事情。
到了那日,院門會掛上燈籠,天不亮的時候,由古嬤嬤敲鑼打鼓親自送人出去。
等到送飯的時間,小溪問了問芬嬤嬤,隔壁的姐姐呢。她吃了沒。
芬嬤嬤一擰眉,搖著頭說不知道。臉上的皺紋有些發青,離的這麼近看那些溝溝壑壑,實在是有些瘮人。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時不時要停下來晃動一下肩膀。姐姐說的對,這嬤嬤真是很別扭。
姐姐不在,小溪也沒心思吃飯。她懶懶地翻開一頁書,剛好,這裏麵有一段是寫出嫁的,話說女子出閣,須得由有福之人開臉。
此婦人須得父母健在,有兒有女,家庭和睦興旺。
在開臉時,依照老一輩人的規矩,姑娘得麵向南北方,讓那婦人用毛巾熱敷臉部,再將草木灰塗抹均勻。
接下來,便用紅色的兩根絲線,勾勒出三個頭的線陣,婦人的口中念念有詞,說些吉祥話,“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順,下彈子孫滿堂。”姑娘的額頭,鬢角都被絞的一幹二淨。臉頰皮膚變得白皙水嫩。
這時候再請家中的長輩為姑娘挽上頭發,梳發髻。隻這兩個步驟,所需的時間就得兩個時辰。
女子十五及笄禮,若是早定下婆家,及笄過後半月即可出閣。也被視為喜上加喜。
—————
小溪看著這段話出神,過去和姐姐聊起出閣之事,她總是一聲不吭。可小院之人,到了十二歲,都是要出閣的呀。並不和書上寫的一樣。
秋日嚴寒,總是微風不斷,小溪隻覺今日的風好涼,吹的身上發冷。
夜晚,小溪第一次爬過牆角的小洞。來到了牆的另一頭。
方方正正的青磚圍起一間小屋,一石桌一棵樹。屋內冷冷清清,除了一個雕花立櫃,連被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