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聽得心驚肉跳。這麼厲害的對手,鬼子剛走又接上一個,這苦日子哪還有個頭?當他又聽14軍的弟兄說共軍不像小鬼子那樣殺俘虜,還給好吃好喝,你不想打仗了就給你盤纏讓你回家時,心裏又覺得怪。這是什麼兵?打仗比鬼子凶,做派咋和鬼子兩個樣哩?好多37軍的弟兄早就沒球個家了,不少人投奔了共軍。又聽說共軍每占領一塊地盤,就會發動老百姓張羅著鬧土改分田地。老旦聽了沒明白,就問那是不是和長官說的一樣,所有田地家產都充公,老婆混著睡?河北弟兄說混個球哩,共軍讓自由戀愛,你想多要一個就斃了你,你家有個球的家產?共軍還把財主家的地給你種呢!這情形沒見過也沒聽過,還琢磨不明白共軍鬧土改到底是幹球啥,這共軍的炮彈就飛了過來。昨兒個衝上來的共軍有幾十個被撂倒的,有人用他的家鄉話喊娘,裏麵會不會有板子村的人呐?當官的都說共軍匪性不改,抗日的時候他們不出頭,不要臉地和鬼子相安無事,待鬼子被蔣委員長以空間換時間的偉大戰略擊敗了,這會兒他們就冒出來了,趁機搶占國軍的勝利果實。鬼子奉命向國民政府投降,八路就上來打,惹得不少地方的鬼子幹脆不投降了。傳聞共軍搶了糧草武器啥的都平分,老婆不夠用也共在一起睡,這與河北弟兄們說的好像又不是一回事。懷裏這個嚇得撒尿的娃說他哥就在那邊,幹的就是炮兵,是從家裏直接參軍過去的。這娃子也說納悶,明明講好他腿腳不方便的哥哥在家照顧爹娘過日子,咋就也當了兵呢?可別他那老哥打的一顆炮彈正好砸在他的頭上……
冬天的皖北平原異常幹冷,手中的武器在這樣的天氣裏成了敵人,稍不留神,雙手就和它無法分離了。用於防凍的豬油早被戰士們吃下了肚,但戰士們還是紛紛摘下手套,扣上了冰冷的扳機。老旦帶人鑽出來,不消分說地各找各的地方,二子和幾個兄弟抬著重機槍出來,摞起一堆彈藥箱墊腳。
“共軍穿棉鞋啦,俺聽出來了,這幫叫花子,穿了新鞋就想過來娶媳婦,老子給你蛋敲下來!”二子熟練地裝好重機槍,子彈帶嘩啦啦順下去,旁邊一個小兵恭敬地捧著。另外一個冒頭看了看說:“二子哥今天你過癮了,過來好幾百個,都穿著新衣服……”
共軍的厚布鞋在凍土上踩出的聲音異常刺耳,把老旦踩出一身雞皮疙瘩,比翠兒用拳頭在麵缸裏揣麵還讓他難受。他們頂著那上下煽忽的棉帽子烏鴉般飛來,讓這嚴肅蕭殺的戰鬥氣氛刹那顯得有些滑稽。這是什麼兵?這算兵麼?比起咱國軍的主力部隊那份精氣神兒,他們就像叫花子——可共軍臃腫的棉衣又讓老旦非常羨慕,這幫叫花子想必暖和著哩!自己和弟兄們仍然隻穿著秋裝,據說運到前線的幾卡車棉衣前天被共軍半夜偷了,偷了也就罷了,這幫孫子用不著還一把火燒了,燒了還在那跳著喊給國軍看,真是地道的敗家子。
上個星期,共軍來了一次猛攻,死傷無數卻衝得義無反顧,饒是國軍的炮火再猛烈,彈雨再嚴密,他們還是非要鑽過來,冒著煙流著血跳進戰壕裏。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共軍小兵很是唬人,不知他是如何鑽過那刀插不進、水潑不入的彈幕的。他的槍打丟了,棉衣燒成了棉花套子,臉和煤球一樣黑。他一個出溜兒就跳進壕來,險些騎在自己的頭上。他打了個滾起來,手裏套著兩顆手榴彈的弦兒,衝著大家大喊繳槍不殺。老旦和兄弟們一時有點蒙,還沒見過這麼小就這麼不要命的後生子!湘中土匪出身的大馬棒子毫不猶豫地給了這小孩一槍,然後迅疾地把兩顆要爆炸的手榴彈扔出戰壕,還用他標準的湖南湘潭話罵了一句。小兵沒死,子彈隻打穿了他的肺,大馬棒子就把手槍抵到他的眉心,按死了,扣響了扳機。孩子腦門和胸前兩個雞蛋大的窟窿都往外噴著鮮血,眼角還流著眼淚,一會工夫,他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凍在了戰壕邊上。
二子趴在重機槍上開火,子彈殼羊拉屎樣彈出一邊,冒著煙在戰壕裏蹦著。老旦看著那捧著子彈帶的小兵,他閉著眼睛手舉過頭,那手比機槍還要抖。他忍著子彈殼的灼燙,掉進脖子裏的也不管,一柱鼻涕已經流到嘴裏,他卻一吸溜就回去了。今天該不會有這麼小的娃跳進來了吧?老旦想。
【一凡中文網,更新最快,無廣告小說】【www.yfzww.com】【一凡小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