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渺渺 3(1 / 3)

然後她笑著睡著了。

將渺渺送回家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馬森和一群哥們兒推推攘攘到宿舍樓門口,忽然有人吹起口哨“喂,森哥,你看”。馬森順著朋友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那個女孩兒蹲在他們宿舍樓底下。短發的,乖巧的,淚眼汪汪的,看見他就忽然站了起來,但她既不敢走近也不敢有所盼望,就是那麼含有深意地看著他,帶著日出時的朝霞柔軟地看向他。

馬森就跑了過去,“幼幼,你怎麼在這兒?”

但幼幼咬著牙,眼淚落滿整張臉。

“你怎麼了?”

可幼幼什麼也說不出來。她說不出她內心的天平萬物好像真的被歸置成另一種新景。渺渺讀書讀得比之前勤快多了,時常借幼幼的筆記補習。在整夜是如何傾擺,也說不出她家冷清的飯局有怎樣的臉色,說不出她怎麼在表麵喧鬧的家裏沉浸了一年又一年,怎樣冷靜地收拾掉碗筷,怎樣不動聲色地回到家裏,怎樣隱忍,怎樣按捺,怎樣被滿眶的眼淚融化了眼前景色,又怎樣想起了渺渺那隻巨大的魚缸,她的恩寵與非凡,她的肆意與歡愉,想起一街之外的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外狂歡。她說不出來。她隻記得她十二點的時候照例給外婆端了一盆洗腳水,等外婆泡完腳,她走出屋子倒水,然後聽得遠遠的街道外有人放了一支煙花,一瞬的刺耳驚得整個街道的車輛警報都響了起來。

然後她進屋對外婆說“外婆,我出去看看”,然後她走到這裏,一直等。

一直等。

一麵等一麵想,外婆會不會找她呢。渺渺在哪裏呢。但為什麼她要走到馬森這裏呢。以後怎麼辦呢。可是,如果沒有以後的話,該怎麼辦呢。這些問題在她小時候就想過好多次。爸爸跟舅舅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外公因此氣得病倒的時候,她都咬著牙閉眼等待天明,而此刻,她也隻是想等短暫的黑夜消失罷了。

待天亮時她看見了馬森,一切答案也昭然若揭了。

她咬著嘴唇,廝磨著,腦海裏百轉千回彼此鬥爭著,但最終還是被對方的“喂,有什麼就說出來嘛,不信我啊”給引誘了出來。她睜著模糊又明亮的眼睛,對他笑:“馬森,我也會填H大。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悄悄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誰不是為了一己歡愉偷生,為了一己歡愉謀財取樂,為此不顧不問活著。她們就這樣雙雙填了H大,又機緣巧合地被錄取。幼幼的分很高,老師有點替她不值,但她什麼也不想說,隻是笑著點頭,筆下卻寫出命運路途。而渺渺隻是賭一把罷了,出分數線那幾天,她也隨著媽媽一起上香祈願,臨時抱佛腳。結果兩人都被錄取,巧合地,又微妙地。馬森拉著他的哥們兒團給她們慶祝,但尷尬的場麵也不是沒有,其實三人的關係都已經明了,可誰也不知道馬森心裏想的是什麼。但這裏麵最難抉擇的是馬森,他都喜歡,非常喜歡,如果再進一步又要雙雙破壞掉,那就做朋友好了。

於是如果有人故意搗亂問“你們仨真是有趣呀,打算怎樣啊”,馬森就會伸手給對方一下,然後義正嚴詞地答:“少說話你會死啊,少挑撥我們三個之間濃烈深厚的革命情誼會死啊!”

渺渺聽了,有點不高興地也伸手給馬森一下,高聲道:“我們怎麼是革命情誼啊?”而後頓一頓,故意晾得彼此都有點不舒服了,才繼續說道,“明明是你一頓我一頓吃出來的酒肉朋友,裝什麼高深,真是的。”

隻有幼幼靜靜的,連膽顫與歡喜都是靜靜的。

其實他們愛彼此,也很要好。幼幼和渺渺在選係的時候故意選了不同的係,幼幼選了英文係,渺渺選了新聞。其實是故意的,因為幼幼也想念新聞係,但選擇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想了其他的。有些東西,她不懂得麵對,所以要沉默或是回避,就像是舅舅和舅媽。但就是這麼回避開的時候,彼此之間又思念了。宿舍裏的女孩都為了彼此的蠅頭小利爭爭嚷嚷,今天給這個難看,明天給那個難看,幼幼替人做調解工作也很累,有一天夜裏兩個女孩又冷戰了,幼幼借打水的名義提著水壺就離開了宿舍,但走到水房看見的是渺渺。

渺渺一邊吃著冰棍一邊在熱氣騰騰的開水房等開水,龍頭開得很小,看熱水如絲一般墜下去。氤氳繚繞。渺渺就像個小仙女那般站在水氣當中,吞雲吐霧的。幼幼忽然覺得好開心,立刻跑了過去,“大冷的天,打熱水,還吃冰棍,你怎麼回事啊你。”

“開心就好。”渺渺仍然是這句,“寢室無聊死了,能在外麵多待一會兒就多待一會兒。”

“怎麼了?”

“不開心的不說。”渺渺不喜歡說,因為整個寢室都不太喜歡她,嫌她張揚,住宿還挑這挑那,可她不覺得這怎麼了,為什麼不能挑呢,她從沒這麼委屈過自己,如果連開心都辦不到,那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