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渺渺 3(2 / 3)

“哪買的?”幼幼指冰棍。

“南門外的小賣部。”渺渺特地選了最遠的南門逛過去,買了冰棍再提著水壺繞回來,然後慢慢地接水。

幼幼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不去買了,你分我一點吧。”

於是又分食起一味,於是又推推嚷嚷歡笑起來。冬天裏的冰棍吃得人嘴唇都失去知覺。她倆又哆哆嗦嗦地互相擁抱在一起取暖,一麵笑一麵擁抱,心貼心地,可以共患難的。等到壺中的水聲一點一點抬高,時間仿佛到了,渺渺舍不得地把頭靠在幼幼肩膀上,笑了,“還是你好。”

“什麼呀。”

“住宿舍太討厭了呢,不如我們找個機會自己出去住?”

“可以麼?”

“怎麼不可以?跟別人我可不行,和你就好多了。我們可以攤房租,在學校附近租一間,也不用跟寢室那幫子受氣了。好不好?”渺渺故意用下巴抵著幼幼,讓她癢癢地,“好不好呀我的好幼幼?”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了。”幼幼是沒有辦法不笑的。

到大二她們才真的搬出去,托的是幼幼的福氣。幼幼學業優秀,係裏的老師介紹了一些外麵的翻譯工作給她,而後,她又順藤摸瓜認識了一些英文周刊的編輯,一來二去每個月都有了一點收入。然後幼幼就搬出學校。其實她早就想搬出去了,從小她和人擠在一個屋簷下,看的臉色太多。她找了一間一室一廳,很小卻很完滿,一切都是將就,但將就也比看人臉色好。搬家那天馬森和渺渺都來幫忙,收拾完房間渺渺就大叫起來:“實在是太漂亮了,太好看了,能一個人自己住真是幸福死了。”

馬森故意對她嗤之以鼻:“大小姐,忌妒什麼呀,誰讓你不賺錢,整天就知道玩,你要是也打點工,不早就租了房子跑出去了。”

“那是,我沒有幼幼那麼有能耐。”渺渺話裏有點帶刺,故意哼了一聲,轉身纏著幼幼,“我偶爾也可以過來住吧?”

幼幼當然是點頭。

那天幼幼親自下廚為他們準備了一頓晚飯。做飯的時候渺渺忽然嚷著想喝酒,於是跟馬森一起下去買酒。幼幼在廚房裏忙著忙著,聽到敲門聲,一打開,馬森無可奈何地抱著一箱子啤酒跟在渺渺身後。幼幼有點吃驚,“買這麼多幹什麼?”

“都有家了,怕什麼醉呢。”渺渺招呼著馬森進屋,“都沒有後顧之憂了,當然要開心個夠嘛。”

幼幼看一眼馬森,馬森的眉毛一斜,咂咂嘴,“你是知道她的,我可沒辦法阻止她。”

其實,誰也阻止不了誰。渺渺甚至覺得連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人是否能阻止自己,還是人在依賴這個疑問為自己的罪孽放行,其實無人可知。

也許連上天也分辨不清。

寢室生活不那麼好過,偶爾回家也不能讓渺渺多開心。在外麵住久了,回去總覺得那一股煙香氣息太過濃烈。她推開門喊一聲“媽媽”,對方就從黑洞洞的房間裏探出身子來,不痛不癢地應聲:“渺渺回來了。”

她“嗯”的聲音也小了,脫掉鞋,走進房,望一眼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平日裏尾隨在她身後的喧嘩仿佛都被打散了。那些在門外想好的千言萬語,如同煙霧一般扶搖直上,再也無法捕捉。每次渺渺也想跟媽媽說不住寢室了,但媽媽總是接好下一句“那就回家吧”。語氣越來越不容反駁,像是佛一般,既定的、穩妥的、毫無異議的。媽媽閉著眼,每天坐在陽台上曬曬太陽,透過門窗看一眼樓下紛紛擾擾的人間百態,看各戶炊煙像是香煙一般直直地升上去,嘴角挽起笑意:“如意呢。”她這樣深邃而滿意地點著頭,“這樣會如意的。”

會如意的。

哪怕過去無法複還。

會如意的。

哪怕此刻無法順心。

都會如意的。

渺渺喝著湯,想起了媽媽微微閉合的雙唇,“意”字是那樣意味深長的嘴形,仿佛像是一個笑容的序曲。可什麼能如意呢。太多年她一無所有,至此刻也仍然一無所有。其實可怕的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曾經擁有過的滋味永遠在跟今日的淒惶比對著,對峙著。他們將“我”當作了支點在較量,無論誰輸誰贏,“我”都會為這兩端受到折磨。

但即便平息了內心的過去與現在的對比,也無法平息他人與自己的對比。

那些水深火熱的滋味與“昨日”和“今日”的對峙近似,他們是“我”與“他人”的對峙。但“他人”絕不是一個偶爾的“他人”,而是自己心中與自己如此雷同的、甚至與自己相差無二的“他人”——更為傷人的酷刑便是這般,明明覺得她不如我,或是她與我並無不同,可她擁有著,但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