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渺渺 4(2 / 2)

“幼幼!我們不一樣,你有你的苦,但我也有我的。”

“什麼不一樣?我們怎麼不一樣?你的苦都是因為你覺得我們不一樣。可其實我們有什麼區別。我寄人籬下,你家裏也破產了。不同的是我一出生就在這糟糕的環境裏了,但你呢,你還保持著過去的那份驕傲與尊嚴,你是被你的過去折磨得不行了,而不是像我這樣,一直跟周圍妥協著、計較著、權衡著。”幼幼低下頭,握緊了手中的刀子,“你至少有過令人羨慕的過去,但我從來什麼都沒有,為什麼你不能成全我?”

“你居然忌妒我的過去?”

“忌妒,忌妒你有那樣的過去還能要別人成全你的現在。忌妒你過去那麼令人忌妒,還可以變成現在要人成全的理由。”

忌妒。

但忌妒的先決條件卻是“歸屬”。忌妒源於認定對方擁有的某些,我也應當擁有。源於我們對比彼此,覺得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你”擁有,我卻不能擁有。源於我們不能舍棄這份“歸屬”的主宰權,源於我們以為萬物都是一道“平衡”,是可以靠彼此的重量、苦痛、卑微、權益去衡量清楚,應該配比給誰,施舍給誰的“平衡”。

但萬物個中辛苦,誰又可以掂清幾分幾毫的重量。而情愛何時又能成為彌補,叫人消解掉前生後世的痛苦。

不可能的。

都是不可能的。

沒有人能調節那柄天平,恰如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一意孤行的不滿、深沉讓一切輕塵都淪為忌妒。也讓忌妒變成慌張,變成不可理喻,變成不可調節,變成不知何時揮舞的刀子與流送不止的血液。還讓痛苦變成砝碼,變成肆意主宰平衡的妄念,變成偽裝的“替天行道”和“後悔不止”。誰知道呢。其實根本不必這樣的。不必等到那杆示意“歸屬”的“天平”再次回位,才發現所謂“平衡”,不過是讓負數的一方歸零,讓正數的那一方,也退回原位。

彼此毫無進展,都無得失,才是“平衡”。

所謂忌妒,忌妒的隻是如此得不償失的狀態罷了。

但死亡與悔恨都隻是一瞬間的事。渺渺也不記得那刀子是怎麼在風馳電掣的瞬間捅入了她的身子。幼幼不是故意的。渺渺死以後也覺得幼幼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們都隻是太累了,以至於內心的天平失了衡。可雙方都無法悔過了。她的靈魂飄在了空中,像是那些扶搖直上的煙,像是“如意”。可她能如意嗎?她已經被迫離席了,連挽回的權力都沒有,就忽然宣布離場。但她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幼幼守著她破爛的身體在世上又能做些什麼呢?血那麼大,氣味那麼深,幼幼又那麼膽小,她為了活著能怎樣去銷毀她的身體她的罪孽?渺渺想不到,但她也不用再知道了。人間的事在前一秒還令她憂愁,但這一秒卻又變得那麼輕浮。原來她們爭的隻是天平上的那一陣不滿與猶疑,可縱身一跳,遠離人世之後,那杆秤就往幼幼的那一方沉沉地落下去了。她在一無所有的另一個世界贏了,無聲的、毫無陪伴的,既無未來也無過去,不餓不渴也沒有歡愉可言。而渺渺卻到了一個絕對靜止的、枯燥的世界裏。她永恒了。

渺渺飄在幼幼的頭頂,憐愛地看著幼幼顫抖著、毫無力氣地去切斷她無法收拾的悲絕。幼幼哭了,嗓子裏是悔恨的回音“渺渺,為什麼連死也是你先於我呢,為什麼是我收拾這爛攤子而你什麼都不用管呢,你怎麼連死也讓我忌妒”。幼幼握刀的力氣越來越小,“當”的一聲,刀子不由衷地滑到了一邊了。可幼幼不想撿起來了,撿也沒有用。渺渺的靈魂眨了眨眼,撇過頭,想落淚都不能,她已經喪失了流淚的資格。何必呢,關於天平的鬥爭,從來就沒有贏家的,最好也不過彼此對望的攜手,或是彼此不甘的落場。從來沒有贏家的。

二〇〇九年 十二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