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神 1(1 / 3)

文/消失賓妮

寫給我的貝貝

哈巴爾穿越風雪回到山洞時,賀蘭已經睡著了。它溫柔地看了一眼賀蘭,低頭用毛茸茸的額頭蹭她的臉,像是試探她的睡眠。賀蘭沒有醒。哈巴爾皮毛上的碎雪讓賀蘭本能地一顫,但她仍然側身蜷縮在睡夢中,仿佛一枚溫暖的卵。哈巴爾看著賀蘭,無可奈何地喘著粗氣,卻終於寵溺地挪了挪爪子,貼著賀蘭身旁躺下,用自己渾身雪白的皮毛溫暖她。

她們這麼生活了好多年了。

老賀蘭離開之後,小賀蘭與哈巴爾又相依為命了四年。不長,較之她們仨之前一起生活的五十多年,一點也不長。那之前她們一直生活在崇山峻嶺與翩然大雪之中,就她們仨,因此,老賀蘭甚至懶得給小賀蘭取一個獨特的名字,她就叫她賀蘭,她也叫她賀蘭。這個冰雪的世界裏隻有兩個人,她們隻用呼喚彼此,“賀蘭”這個詞就變成了萬能的招呼,既是姓名,也是語氣,可以承載情緒,也可以為彼此命名。

但哈巴爾是例外,它一直有自己的名字。哈巴爾,據說這是最早的賀蘭留給它的名字,但沒人知道這名字的含義,也許象征太陽,也許象征別的什麼東西,因為哈巴爾應該算得上是一隻怪獸——反正,沒有特別的哪種動物能為它分類。總的來說它像是隻狗,眼神也溫吞憨厚,全身覆蓋雪白的皮毛,跟這冰雪天地渾然一體。但它有兩隻大大的耳朵和鳥羽一般的尾。小賀蘭第一次看見哈巴爾的時候,忍不住伸手拎住它的耳朵,再順次捋開。哈巴爾平日耷拉的耳朵就像一對翅膀般展開,配上它傻乎乎的臉,讓小賀蘭笑得前俯後仰。可是哈巴爾一點也不生氣,它隻是睜著溫厚的大眼睛看著她,瞳孔中的黑色就像是廣褒的黑夜,具有容納一切的魔力。隨後,哈巴爾也氣喘嗬嗬起來,像是在笑,它寬容地伸伸脖子,用濕潤的鼻子去觸碰賀蘭柔軟的臉。

誰知道哈巴爾是什麼。

誰又在乎。

反正賀蘭們是不在乎的。

賀蘭們不在乎食物、時間、金錢。她們生活在終年大雪覆蓋的極北之地,通常哈巴爾會負責狩獵一些冰淵裏的魚,或是走失凍死的動物,而賀蘭在她們居住在洞穴深處升好火等哈巴爾叼著食物回來。小賀蘭喜歡這樣的日子,每天醒來就把頭埋在哈巴爾溫暖的皮毛裏,重重地哈出一口熱氣,哈巴爾會焦急地站起身來,將被壓平的毛抖開,像是責怪賀蘭弄亂了自己的行頭。兩人的興奮勁兒過了,哈巴爾就眯著眼睛搖著鳥羽一般的尾巴朝小賀蘭身上拱。賀蘭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拍著它的頭大喊道:“你今天精神也太好了,是不是雪停了,能看見太陽了?”

哈巴爾使勁地點頭。

然後賀蘭跨上哈巴爾,雙手環抱它的脖子,由著哈巴爾開心地衝出山洞。山洞外,陽光磅礴得很,就算閉眼也無法被黑色取代。小賀蘭知道哈巴爾喜歡陽光,是因為真正的光芒是可以衝破黑暗的。純度最高的光芒讓黑色變成赤紅色,讓藏在眼瞼下的瞳孔無處遁形。陽光裝點這個銀色世界,就像一雙光芒鑄成的手將萬物撫平,這種遼闊的寧靜總是讓哈巴爾異常興奮,它一開心便任由兩隻大耳朵劃開風雪做的浪濤,滑行在氣流之上——對,它那雙看起來不中用的華麗翅膀真的可以飛。

賀蘭忘了這是哪一年的事了。時間在她的一生裏代表的是一種奇妙的刻度,時而快,時而慢。其實她小的時候好像不叫賀蘭,但她的名字她也忘了,自她遇見真正的賀蘭那一刻,她過去短暫的歲月仿佛都不具備意義了。五十多年前的風雪夜裏,她睜開眼發現她的世界都變了,過去、時間、生命好像都不見了,眼前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臉,女人憐憫地捧起她,用拇指肚一點一點摩挲著她凍僵的臉頰,仿佛在感受一捧流動的生命。她覺得有一些依戀,但身體仍然未完全恢複知覺。那女人的聲音非常年輕,一點也不像是在這世間活了六十多年的女人的聲音:“睡吧,賀蘭。你被凍壞了。別勉強自己動。相信我,哈巴爾會讓你恢複知覺的。”

她再次醒來時身體已經恢複了溫暖,身上好像蓋了一層溫暖的大毛毯子,她蜷著身體,調換了一個方向,而後看見了哈巴爾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神。那一年她還很小,也不知道怪獸是什麼,她隻是覺得這隻狗的耳朵很奇怪,好像紮滿一根根高傲的羽毛,於是她趁著哈巴爾昏昏欲睡的那一刻,伸手去捋開它大大的耳朵。

她就是這樣成為賀蘭的。之後,她與老賀蘭、哈巴爾一起生活了快五十年,這五十年理應是過得很慢的,但她回首起來又覺得如此龐大的年月竟然已經消失無影,連五十多年前的歲月都開始有些模糊。在這五十年裏,有些時候她會夢見小時候的村莊、村民,那個地方似乎沒有雪,而是一片翠綠交融的叢林,有各種動物,有些她甚至叫得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