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神 3(1 / 3)

阿霧忽然走了過來,質問道:“那時候,為什麼突然停住?”

“……賀蘭覺得,很殘忍。”

“殘忍?饑餓才是殘忍。把人撕碎吃掉的熊才是殘忍。”阿霧說。

賀蘭仍然不死心:“那隻熊沒有錯。”

“我們也沒有錯。”

對,這就是賀蘭不好受的原因。誰都沒有錯,誰都做了理所應當的一件事,可是這其中還是有那麼尖銳的殘忍。她更難過的在於自己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呼喊起來,叫苦連天的,就像是蠢笨的泄了底的傻子,宣布了她身體裏的某種本能在需要那種“殘忍”。她看了一眼阿霧的眼神,那種譴責並非出於饑餓,好像她是個站錯隊的叛徒——她怎麼能站到熊那一邊?就連杏杏也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她忽然奪門而出。她其實什麼也沒想好,她隻是決計不讓冷漠的人看見她的眼淚,好像那是她最珍藏的秘密。

哈巴爾,她心裏默默地喊著,快來接我吧。

她一刻都沒有停地向著森林的邊界跑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黑暗中的雪原會發出微弱的淡藍色的光,那隻是月色所造成的幻覺。她站在森林的邊界向前方看,北、東、西,無論哪邊都是同樣的雪白色世界,她的山洞在哪兒?她不知道,她找不到。可是她不管了。她回頭看一眼身後,而後無所顧忌地踏入雪原之中,朝北,一路朝北。離極北越近,嚴寒越是洶湧,竟像火苗在灼燒她的皮膚,當那種徹底的嚴寒覆蓋上來時,她又一次感覺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毛茸茸的臉,奇怪的鳥羽一般的大耳,龐大溫暖的身軀。那個身影忽然從天而降,焦慮地落在她麵前,張嘴銜住她的手,將她從厚厚的雪層中拉出來,放到自己背上。但它沒有起飛。哈巴爾停留在雪原裏,它回頭焦慮地看著漸漸失去意識的賀蘭,直至它感到賀蘭的手又順著它的下巴摸到了它的頸子,仍習以為常地在它的頸子上拍了拍。

“賀蘭就知道你一直都在。”賀蘭虛弱地哭著,“我不跑到雪裏,你就不會來救我。哈巴爾是壞蛋!”

哈巴爾低頭喘息了一會,像是在歎氣。它望著賀蘭,眼睛裏深邃的顏色融成憂傷的旋渦,一點點掏空賀蘭的任性。她閉上眼睛,把頭埋在哈巴爾的背上,“走,我們回去。”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感到哈巴爾的身子忽然往雪原裏低了低,它渾身雪白的皮毛與冰雪世界迅速融為一體。不遠處傳來阿霧的聲音。他在喊她“賀蘭……”。這次的聲音有著真正的焦灼。無垠的天地間,那少年的聲音四通八達地包裹著她,讓她恢複了某種知覺。是啊,他本是個好人,隻是他生活的世界與她不同。過了一會,杏杏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賀蘭。”森林裏有兩支星星點點的火把,就像風雪中寥落的火星子,微渺地舞動,卻終將被嚴寒吞沒。哈巴爾嗅得到空氣裏遠去的人類氣息,它終於直起身子,打算張開雙翼,可賀蘭忽然摟著它的脖子:“哈巴爾,等等。”

賀蘭翻身下來,站在雪原裏。

“哈巴爾去冰淵,捕一些以前賀蘭吃的魚來,好嗎?”

賀蘭想起那對可憐的兄妹,想起了杏杏肚子裏小聲發出的抗議聲,她甚至想起了那種真實的饑餓……她一定要做些什麼,可她怕哈巴爾生她的氣。但是哈巴爾沒有遲疑,它一如忠貞的騎士,在聽到她的號令後,低頭用前額拱了拱它最好的夥伴,而後張開雙翼,借著夜色與疾風向冰淵的方向飛去。

那個夜晚的黑暗就像一捧溫熱的紙灰那般蒙在空氣中,又軟,又虛無。賀蘭讓哈巴爾藏在雪地裏等她,而後自己懷抱著一條條又大又冷的魚回到村莊。她本打算將魚放到門口就走,但是她低估了卡加靈敏的鼻子。卡加熱烈地從門簾後跑出來,又抱著她的手臂舔來舔去。她看著卡加黑乎乎圓溜溜的眼睛,對它“噓”了一聲,卡加就訓練有素地收回了舌頭,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她。那一刻,她打從心裏喜歡這個懂事的小家夥,它撒嬌、熱鬧,但盡可能地不給人添麻煩。可是關於最後一點,也許她想錯了。當她轉身預備離開的時候,卡加喉嚨裏忽然傳出一聲低聲的嗚嗚聲,引來了房屋中有素的獵人——阿霧。

當阿霧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蹲在地上,眼前的地上是一堆淩亂的魚。她胸口被融化的冰雪浸潤,濕乎乎一片,可是看見他的時候,眼神還是湧出一種寧死不屈的倔強。那種倔強就像火焰一樣燒,甚至撩到了阿霧的眉頭。

“賀蘭不想杏杏挨餓。”

她故意隱去了阿霧和卡加的名字,而後轉過身,朝著屬於她的北方邁開步伐。就這樣吧,這段插曲該結束了。但是她突然聽見阿霧沉穩的聲音:“我和杏杏的媽媽,很會養鹿。”賀蘭知道這不是挽留,她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東西,也許阿霧也不知道,“如果可能,她甚至願意飼養森林裏所有的動物。每隔幾天,媽媽就要去放養馴鹿喜歡的地方照顧它們,有一天她出門之前,我告訴她酋長要我去狩獵,那天我們吵了很久,後來她出了門,我隻好跟酋長說我要去學飼養馴鹿,不做獵人。夜裏我坐在這裏等著她回家,但她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