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爾,快走。她內心喊道,雙手拚命地衝哈巴爾做手勢。
哈巴爾明白她的意思,可當它隻要往雪原深處飛一點,就不忍地回頭。獵人們唯恐錯失了這隻神獸,謹慎地隨著它步步深入,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他們都布陣列齊,而神獸又最接近他們的那一刻。眼看酋長指揮的手勢就要落下了,哈巴爾忽而急切地升高,就像一陣風雪那般卷向黑暗的深處,但是那陣悲鳴聲卻劃破黑暗,甚至令雪山上的厚雪都滾落下來。
“失敗了嗎?”有人歎息道,“……難得一見的神獸,要捕殺它實在太難了,我們甚至都沒有練習的機會啊。”
“它不像是偶爾出現,如此徘徊都不走,一定是有原因的。”酋長卻一目了然地總結道,“我們隻要準備好,一定會有機會的。”獵人們點點頭,絲毫沒有氣餒,因為他們腦海中都有一個更偉大的目標。隻有阿紮烈冒失地說出了他們的秘密:“那可是,長生不老藥啊……”賀蘭心裏一驚,有種強大的不祥驅使她去尋找阿霧的眼睛。她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那時他臉上的冉冉光芒是什麼了——那明明是一種殘忍,可是它有一個蠱惑人心的名字,叫,希望。
這一夜的村莊就像是被喚醒的獸,人們都在血液之中起舞了,將蟄伏在雪原之下的巨大願望煽動起來。酋長帶著獵人們回到村莊,那個蠱惑人心的願望就這樣傳開了。黑暗中戶戶的燭火不滅,火光從搖晃的門簾下露出自己的犄角、爪牙。賀蘭站在角落裏看著阿霧回到他的小屋,她已經無處可去了,可是那道火光從門簾下伸出爪牙的那一刻,她心裏那種不死的倔強立刻戰勝了它。她不會去委屈求暖,不會為了短暫的庇護去求那些想殺死哈巴爾的人——哪怕那個人是阿霧,或者杏杏。所以她打定主意要找個什麼山洞躲起來,就像過去那麼多年那樣,捕魚,吃魚,活下去。她在樹林中毫無方向地走,黑暗就像是冰冷的岩石堆砌在她周圍,她仰起頭,看見樹木之間落下的一顆零碎的星光,就像是一隻溫柔的眼睛那般凝視著她——那是樹木之神嗎?不,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樹木之神,那必然會有風雪之神。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風雪之神,隻有她的哈巴爾。
樹木好似在點頭附和,那雙眼睛溫柔地閉合了。賀蘭滿意地踏開步伐,也許是因為那份自負,她感到腳下一絆。不知怎的她就覺得這是樹木之神對她的挑釁,胸腔裏空蕩蕩地起伏了一番,她想著“不能敗”“才不能輸給這群家夥”,她死死拽住了一根樹枝,並沒有摔到地上,但她還是感覺踏空的那隻腳很疼。她在黑暗裏坐下,伸手去摸自己的腳踝,卻發現那個木頭的大個兒像野獸一樣咬住了她的腳。
賀蘭先是徒手去掰,但是那怪物仍然一動不動。她試著用出更大的力氣,然而直至她撫摸到腳踝湧出的那種腥澀溫暖的液體,她才發現那種無法抵禦的本能已經蔓延開來——恐懼?是恐懼吧?賀蘭還想使勁,可她總覺得自己雙手已經僵硬,黑天席地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她感到不遠處有東西在急速地靠近,她使勁站起身想退到黑暗裏——熊?賀蘭心裏一沉,可是樹木又晃開了門簾,月光落了下來,是一個少年頂著熊頭從黑暗中興奮地躥了出來。
“我抓到啦!我抓到……”那少年的聲音賀蘭很熟悉,他吃了一驚,“怎麼是你踩到了我的陷阱?”
“這是你的怪物嗎?它咬傷了我。快讓它鬆口。”賀蘭還在後退。
“別動。”阿紮烈嫻熟地打開陷阱,“真糟糕,果然被人踩到了……阿爸知道一定會給我一頓棍子。”他彎下腰蹲在地上檢查她的傷口,她覺得很痛,可是當阿紮烈抬起頭,她覺得他的眼神是一種由衷的悲傷。
“痛嗎?”阿紮烈問。
賀蘭點頭。
“我這個陷阱做得好急,好多地方打磨得不細心……好多木刺,都……”阿紮烈講不下去了,可是他仰起頭,卻看見一雙幹脆清亮的眼睛,“你為什麼不哭?”
“為什麼要哭呢?”
“女孩子都會哭的啊。你是女孩對不對?”阿紮烈摘下了自己的熊頭,“你白天不肯獵熊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女孩。你會為了一隻熊哭,為什麼自己受傷了卻不哭?”
賀蘭回答不上來。她覺得好痛,卻不想落淚。好似那一刻,她隻是有種要孤注一擲去反抗的念頭,卻沒有悲涼。阿紮烈執意把她帶到溪水邊,生火,用溪水洗淨她的傷口,再一根一根拔出紮到她肉裏麵的木刺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