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神 5(1 / 3)

阿霧幾乎要拿到長矛,可是賀蘭那一聲呼喚令他分了神。阿霧的手與長矛擦過,他躲過雄鹿的衝撞,右腿一拐,單腿跪在地上。他立刻站起身來,仿佛看了一眼賀蘭。然而賀蘭從他的眼神裏隻看到一種模糊的疑惑,他不懂她,她明白。可是她又分明看到了他疑惑背後的那種動容,就像她也聽見他手上那串手鏈格朗格朗的聲響,清洌地,繞著圈,疑惑而猶豫地出賣他心底所剩的那些悲慟。

但是雄鹿似乎也受到驚嚇,它失神而慌亂地奔跑起來,甚至撞上了長矛的末端,它堅硬的蹄子將矛柄踏碎,隻剩下半截長矛仍舊插在土壤之中。

阿紮烈看準了這個時機,他身手敏捷地從鹿蹄下翻了過去,而後拔出了那半柄長矛。他正要得意洋洋去進行下一步的時候,不知怎的,那隻失神的鹿已經掉轉了頭,向著他衝了過來。阿紮烈慌了神,人們也慌了,酋長手握長矛站了起來,可是他不能幹涉這場鬥爭。雄鹿的刺尖猶如光針一般紮向阿紮烈的瞳孔,可是那道光暈卻忽然向右一擺——是阿霧用自身從側麵向鹿身撞了過去,他與雄鹿都跌倒在地。

人們驚恐地呼出一口氣,然而雄鹿卻輕易地支起了身軀。自由啊,生命啊,萬物那一點所剩的尊嚴啊,還有長風過境吹亂的沙沙樹鬆啊,生命的組曲在這個節點激烈地相遇了。雄鹿惱羞成怒地看著阿霧,踏動了鹿蹄,人們的心再次懸到了鹿蹄之下,婦人們甚至不由自主閉上了雙眼。

但賀蘭沒有閉眼。

她努力睜著眼,手緊緊握住圍欄。她終於看到阿霧用最後一點力氣,嫻熟而精準地握住了雄鹿的犄角根部。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這是阿霧最後的辦法,用自己所有的力氣與這隻鹿角鬥——可是這種廝磨,仍然是將性命放在天平之上搖擺著。杏杏的眼角落出大滴的淚,隻有賀蘭在人群中呼喊起來:“阿紮烈!”阿紮烈猛然醒悟,他爬起身來握緊那半柄長矛,幾步上前,趁著這局麵飛快地刺向雄鹿的肚子……在那一刻,再一次的,她感到天地混沌一色,萬物歸零,世界變得像雪原一樣無垠無望。人們的心終於落地,平息,可是賀蘭的聲音卻小了。杏杏發現賀蘭的眼角掙紮出兩道利落的淚痕,她口中念念有詞隻是一句:“賀蘭是要你救它,救它啊……”然而雲層蔽日,眾神合眼,酋長也站起身來,他朗聲宣布了最終成功獵鹿的,唯一的贏家:阿紮烈。

這個夜晚,大多數人都團聚在廣場的篝火邊分食那隻雄鹿。四處結彩點燈,人們歡笑著享受“征服”的勝果。那隻雄鹿頭是阿紮烈的寶貝,他捧著這個慈眉善目卻鮮血淋淋的戰果四處尋找賀蘭的身影。可是沒有人看見賀蘭,同樣,也沒有人看見阿霧,杏杏。年長的獵人們走過來拍拍阿紮烈的肩,他們稱讚他的果斷,稱讚他最後那一下多麼精準而漂亮。但是阿紮烈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謙虛道:“阿霧救了我。”酋長在這時走了過來,他輕易地總結:“你也救了他。你們互相是兄弟,搭檔,但是最終決定一切的,隻有一個人,你懂了嗎?”

阿紮烈點點頭。

酋長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而後伸手拿起另一碗遞給剛剛成年的阿紮烈:“喝吧,今天是屬於你的節日。”阿紮烈抿了抿嘴唇,他像是要做好準備跨越到另一個世界來,而這碗酒就是開啟這個世界的通道。他一閉眼,酒入喉腸,苦勁過後那種甘甜的火焰在他的胃中徹底綻放。也許他感到自己終於得到了某種全新的昭示,但酋長知道,一切隻是開始。

酋長看著阿紮烈被烈酒衝紅了臉,旁敲側擊道:“鹿頭是想獻給那個女孩嗎?”

阿紮烈爽快地笑著:“可我不懂,是不是女孩都喜歡刁難人?”

“你是獵人,是戰士,越名貴的頭顱就是你最好的戰利品,也是你身份的標識。女人,愛的就是你的勇猛、強壯,當然會要你最好的寶貝。”酋長假意在人群裏尋了一遭,而後笑道,“她沒來參加你的慶典嗎?”

阿紮烈不好意思地端起酒,再次一飲而盡,他的表情就像是個搞砸了表演的巫師。但是他們都知道賀蘭在哪兒,他們都知道,甚至彼此對視,目光穿越喧嘩暢快地人群望向同一個方向——那頂棕灰色屋頂是阿霧和杏杏的家。阿紮烈行了個禮,酋長意會地揮手,阿紮烈便抱著鹿頭走了。但是酋長的眼神仍然跟隨著他,警惕得很,仿佛他是自己放出去的一隻誘餌。可是獵物呢?他舔了舔舌頭,仿佛黑暗之中那頂棕灰色的屋頂也在按兵不動地與他對視著。酒好辣,就像調皮的火焰,把胸口那一把靈魂鼓動吹趕起來。可是還不夠,還要加把料才行,真相——這把冶煉萬物的爐火呀——還燒得不夠旺。酋長召喚來了獵人,吩咐著:“讓索克瑪去接替阿默裏,好好盯著雪原的動靜。”獵人走了,不一會兒,阿默裏來了,酋長警覺地看著毫無征兆的遠方,就好像狩獵已經開始了:“你記得清楚嗎?風雪之神出現的日子……”阿默裏點頭。酋長給阿默裏滿上酒,道:“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他看向黑暗,他心知肚明這森林裏隻有一個人是風雪之神出現那天到來的,可是為什麼她要來?為什麼還要派人回到她當初拋棄的族人裏?果然——那把爐火啊,還不夠旺,他要加把勁讓真相燒出原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