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驚遊園 2(1 / 3)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還以為自己要獨享一個寂靜的夜,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一個人從黑暗街心花園走了過來:“好漂亮。”麵對阿棠有點敵意的目光,那個人連忙解釋道,“我不知道八點之後就沒有船回去了,我第一次來這裏……能不能讓我在這裏坐一晚?那邊都沒個燈,太黑了。”她不在乎呢,不知怎的,她甚至接受這個第一個看到她重新修複好的靈魂的人。她大大方方地對他說:“我陪你到天亮吧。”那個人走到光線地下,臉色被映得好紅,可是那也絲毫藏不住他皮膚本身的白皙。那是個與她一般大的少年。他彬彬有禮地走到她身邊坐下,毫不拘束,但是他的起承轉合裏總帶著一種得體的優雅,他甚至對羅蓓奇打了個招呼“你好,大蛇”。但羅蓓奇木訥地不理他。阿棠覺得心裏又痛快起來了,這個人應該是個初來乍到的遊客,以至於她特別想坦坦蕩蕩告訴他些不美好的東西:“好多人都搶著看它,可是又討厭它。”

“大蛇?”

“嗯。”她點點頭,“世界上有些東西,一生下來別人就對他們有偏見,覺得他們很壞,不是好東西。”但是對方卻說:“不對,蛇可是權利的象征。在古代,官服上是不能有龍的,而是蟒。蟒袍加身可是每個人的願望。”“可人們還是討厭蟒的,對不對?”那人是真的想了一想,然後摸摸下巴,似乎有點頓悟:“也對。希望有,但自己不是的時候,就怕。所以我那麼討厭我哥啊……”他側身看著阿棠,“你真有意思,認識你很高興。”阿棠不可置信地大笑起來:“認識我可沒什麼好。”那少年被她毫無章法的回答堵得半天說不上話來,最後才抱怨道:“哪有你這樣回答的,讓人接不下話了。”阿棠嗤之以鼻:“你不說實話,活該。”“我說的就是實話。”少年一擺手,這次,他換了一個吊兒郎當的姿態和語氣,再次說道:“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帶你去見我的朋友,他們都會覺得你有意思的。”阿棠這才意外地正經看了一眼那人,他瘦得一塌糊塗,卻又不柔弱,那種削瘦裏帶著大刀闊斧鑿成的倔強和爽朗。阿棠眯著眼看向那塊光芒流動的霓虹牌,心虛地答道:“謝謝了。”其實就這樣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不必再遇見,她不寄期望於再遇見。她十四歲,見過好多遊客,珍奇園那些說下次再來要打折的遊客幾乎都沒出現過。但是她就是感激那些人能說出些飽滿的客套話的人,“以後再來”“推薦給別人”,能被騙上一句,能把謊撐得這麼完滿,終究還是有心的嘛。可不像奶奶對她又幹癟又直白,匕首一樣利索地來去——是要多不在乎才能這樣利落?阿棠也不懂。她也根本不想懂。她有時候央著阿連問:“連叔連叔,你怎麼會一個人住在這兒啊,怎麼就能一個人過啊?”“一個人,闖蕩唄。十五歲就出去了,不想念書,自然,也沒得念,登上船就跑了。”但是阿連說完就趕緊添補幾句,要打消這小丫頭的念頭:“你能好好讀書就別瞎想。我念不了是那個年代的事,你可不行……”“怎麼就不行?”阿棠伶牙俐齒的。阿連確實也答不出來,怎麼就不行。可是他說到底還是刺痛了阿棠:“你要爭氣,過得好,得大名聲,這比躲著你奶奶好得多。”阿棠撐著腦袋盯著天空蠶絲一樣被抽開的薄雲。過得好又怎樣。她又不是要複仇,她隻是想擺脫眼前那些猙獰的,黏乎乎困著她的生活。她終究沒看到阿連笑意背後那種淒涼:“這個世界說來這麼大,可逃到哪裏都逃不掉。她可是你奶奶。我的傻丫頭,你啊……要出人頭地,她要是發現不了你的好,那就讓別人都發現。”

但阿棠不懂,她隻是鼓著腮幫子,白了老頑固阿連一眼,然後提著又重又大的水桶去給動物們衝水去了。

十五歲,阿棠的好日子又到頭了。梓升上初中,又跟她一所學校——島上也就一所中學。奶奶照例每天送梓上學又接她放學,阿棠成了個捎帶手的貨物,也得跟著。也因為這樣,她去不了珍奇園,倒是隻能把時間都遣散在學校裏。

其實她長得不算漂亮,但是長手長腳臉又清瘦,大校服罩在她衣架子一樣的身材上,總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她招人喜歡,人人都知道她脾氣直來直往,跟她那種骨瘦如柴的單薄完全不一樣。誰都知道她是個“好玩”的人,什麼都玩,什麼時候叫她都來“玩”。男生會叫上她打球、跳舞、玩水,女生會叫她去跟男生刺探些小心事,她攬著男生的肩膀就問“你喜不喜歡她啊”——無拘無束,就像是海風。他們都聽得她妹妹要來上學了,一幫人不以為然。他們在學校門口撞見她的妹妹——哇,美人兒啊,是真心收拾得妥帖又好看。還想三言兩語調戲一下,但是阿棠在一旁鼓起勁來做手勢“噓”走他們——因為那個硬邦邦的奶奶拿著手杖就來了。奶奶那手杖重重一揮,把那些孩子趕得七零八落——他們這才發現,這對姐妹那麼不一樣,姐姐在一旁擠眉弄眼示意他們走,妹妹卻靜靜地看著,無動於衷的。這種對比一眼就看得人心裏五味雜陳,可是旁人看過也就看過了,不是他們的戲,他們幹預不了的。也是這樣,才有人忽而發現在打球時阿棠眼神放空的那麼一會兒,好像多了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