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雅是陽春樓裏出了名的妓女,熱情而奔放。不過像那些謙謙君子到了陽春樓是不會點著名要她的,他們會先跟媽媽說:“隨意上吧”,於是他們換了一批又一批,直到春雅上了他們才罷休。女人在陽春樓裏明碼標價,春雅無價,價高者得。雖然作為陽春樓的頭牌,不過春雅並不想這樣過下去——容貌尚好時還能衣食無憂,年老色衰時又該何去何從呢?她想找個男人,把她從陽春樓帶出去,哪怕給人家做個小妾也好。隻是來陽春樓的又會有幾個真心真意的男人呢?他們隻圖一時盡興,尋歡作樂。在他們眼中,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玩物而已。
春雅拉著黃長休就近坐下,嫵媚地看著他。黃長休很拘謹,眼睛不敢向別處瞟一眼;春雅則一個勁地給黃長休灌酒,還是白的。好歹是大將軍潭王樊征的外孫,小小年紀酒量竟比得上大半杯了。
黃長休漸漸感到身子熱起來了,臉龐燙如開水。春雅微微笑著,手托著下巴望著他,“小公子可是要睡覺了?倘若不嫌棄,那就隨我去房間休息吧。”
春雅把黃長休抱上二樓,關上了門。
當樊軼走到陽春樓門口時,問到老鴇薑媽媽:“可曾見過一個身穿龍褂的男孩?”薑媽媽回樓裏問了問姑娘們:“可曾見過一個身穿龍褂的男孩?”姑娘們齊聲回答道:“沒有。”
正當樊軼失望地打算離開時,樓上的房間一扇門幽幽地打開,一個身穿竹青色紗衣的姑娘從門裏走出來,正整理胸前的交領。
“他在我的床上。”
春雅慵懶地站在樓上的走廊上,斜身撐在漆紅色的木欄上,她的聲音妖嬈舒展,兩瓣紅唇間含著輕薄的笑。
樊軼急匆匆地趕上樓,推開門走進房間裏。薑媽媽掀開床邊的珠簾——一條光溜溜的身子躺在床上。黃長休表情木訥,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中邪了。”樊軼心急如焚地說道。
“是到娶妻納妾的年紀了。”薑媽媽掩麵笑道。
樊軼把黃長休帶回家後,想了個辦法來對抗黃長休再次離奇消失。出門時,樊軼在黃長休手腕上綁上一根繩子,牽住他;晚上睡覺時派下人守在他的門口或是床頭,寸步不離。
即便如此,隻要出門時樊軼眨一下眼睛黃長休就會消失不見,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紅繩套,然後黃長休會不出所料地在陽春樓春雅的床上被找到;黃長休睡覺時,兩個下人守在床頭輪流報數,一人念單數時眨眼睛,一人念雙數時眨眼睛,總之,要避免兩個人同時眨眼睛。可是總有疏漏的時候,一旦下人們犯困一同眨了眼,亦或是黃長休身子鑽進被子裏時,被子就會鬆鬆垮垮地塌下去,等下人掀開被子一看,黃長休又不見了。
因為這個緣故,黃長休在年紀還不到十歲時便成了陽春樓的常客。他喜歡在這裏和妓女一起睡覺。少年時,他最喜歡的一個妓女名字叫做春雅,黃長休常常讓她穿上敞口的紗衣側抱著自己睡覺。黃長休把腦袋埋在她雪白的胸裏,每到半夜黃長休就會不自主地緊緊摟住她,叫她喘不過氣來,麵色緋紅。於是她在暗夜裏悄聲說道:“以後你把我娶回家,我給你當小妾。”
妓女們向往服侍達官貴人,因為若是自己合了他們的眼光,即便是給他們做個小妾日後也衣食無憂了。陽春樓裏的娘子們有時趁著春雅不在,便來挑弄黃長休。當春雅匆匆趕回來時,她會一把將所有人趕走,於是一群女人的聲音便如潑出去的水一樣稀裏嘩啦地散開了。
待那些女人走後,春雅不甘心,又換著法子折騰。許久,黃長休低頭看著她,眼神有些委屈,“我想尿尿了。”春雅停下來,把他抱到陽春樓的庭院裏,讓他尿在那棵桂花樹下。看著黃長休月光下小小的背影,她想也許是他還太小了,沒有發育起來,索性不再往那方麵管他。
若隻是這樣還好,黃府安排下人在夜裏守在陽春樓裏,每到白天時把黃長休從陽春樓裏接回家就好了,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可是漸漸的,黃長休變得麵黃肌瘦,精神更加恍惚了。他老是盯著天花板發呆,一言不發。
“中邪了。”樊軼說道。
黃長休十三歲時,樊軼發現黃長休已經很呆了,不呆的時候則羞答答的,不敢見人。相反,她的姐姐黃晴雯生龍活虎的,像個男孩一樣。女孩生龍活虎的樊軼看了倒歡喜,男孩傻愣愣的就像中邪了一般,不好。晚上睡覺時,下人又來報告,黃長休消失了。於是樊軼和黃申商量了一夜,他們決定把黃長休送到京城郊外的報恩寺去,讓和尚給他講經驅邪。
報恩寺是一座皇家寺廟,僧眾共千餘人,自太祖敕令建造至今,兩百餘年香火不絕。
報恩寺一半在山腳下的平地,一半在平緩的山坡上。離得遠遠的就瞧見一尊金色的大佛端坐在山坡上,佛像身後草木葳蕤,雲煙氤氳;佛像身前廟宇林立,青煙飄渺。
朱紅的高牆把寺廟圍起來,以免普通百姓進入。
“方丈,犬子就交給你了。”黃申轉身摸了摸黃長休的頭,把藏在屁股後麵的他推至身前。
方丈微微笑著,左手做單手禮,右手持著錫杖,“駙馬放心便好。令郎正值少年,血氣未定,戒之在色,聽聽佛經即可消除心中雜念。”
山外小雨淅淅瀝瀝,山間霧嵐盈盈繞繞,青石磚濕漉漉的,磚縫間生長著墨綠色的青苔。石磚光滑如鏡,雨落時泛起薄薄漣漪,青苔略微高出平麵,就像水麵上一座座綿延的青綠小島。
寺廟裏的巨大金色佛像口中微微含笑,被端正地放置在高高的供台上。
方丈領著黃長休走至佛前,他說道:“少主不如拜一拜這大佛,可清淨身心。”
黃長休的目光穿過朦朧的青煙看到那尊金色的佛像,他的眼神飄忽不定,始終無法聚焦在佛像的眼睛上。
“少主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與老衲訴說一二?”方丈的胡子白花花的,像一座倒立的雪山。他微笑著看向黃長休的眼睛。
黃長休眼神呆滯,像是失神了。
“少主若是覺得此處太過肅寥,那就出門來吧。”方丈領著黃長休走出大殿,頓挫的木魚聲和念經的呢喃聲漸漸被空靈清澈的雨聲覆蓋。
陰鬱的天,細如絲縷的雨落在樹葉上,彙聚成水滴,向下滑落。
黃長休的注意力被這幅景象吸引,目不轉睛。
方丈察覺到黃長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決定以此為切入點,打開黃長休的心門。
“你看這雨落於樹葉,就像我們降臨於人間。不過樹葉承載不了那麼多的雨水,到了時間,這些雨水就會墜落到地麵。”
“粉身碎骨。”
黃長休說道。
很難想象,這是黃長休多年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雖然黃長休在此之前被大夫診斷為癔症,常常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