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洋回憶(湊字數的章節)(1 / 2)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蘇軾也被流放過啊。”張洋感歎道。

看著天上這輪圓月,站在庭院中的張洋想起了故人,想起他在西疆流放十六年的歲月。

張洋摸了摸脖子,又笑,好歹也是個從鍘刀下死裏偷生的人,見識過世間如此多的人生,怎麼也算是入世頗深了吧;笑著笑著,忽而又感歎道“浮生若夢”,回想起二十二年前的事來:

四十三年前,皇帝樊樂昌登基,改年號為樂昌元年。樊樂昌在位期間,酒池肉林,荒淫無度,太朝民不聊生,各地農民揭竿起義;由於軍餉被貪汙,兵變也時有發生。

樂昌二十一年,在一個上朝前的淩晨,權臣高鬆發動政變,帶著兵馬闖入皇宮,皇帝樊樂昌遇刺身亡,史稱高鬆政變。

太子少傅張洋自發現皇帝樊樂昌遇刺後,想到自己與高鬆親近,必受其連坐,於是開始潛逃。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終究是逃不過太子樊忌的追捕。

被打入天牢後,張洋便日夜沉思——自己前半生勤勤懇懇,忠君報國:上過戰場鎮壓官軍兵變、流民起義,官居太子少傅;寫過文章天下稱奇,做過會試的主考官;卻敵不過造化弄人,最終受高鬆連坐,落得如此下場。

他想起高鬆來,隱約感覺是太子樊忌在暗中指使高鬆發動政變。這個時代最注重的便是禮製與名分,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樊樂昌不守君道,天下人便反他;若是樊忌不守臣道弑了君,天下人依然會反他——太子樊忌要是想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那便要找一個不守臣道的替罪羊吧,而這個人就是高鬆。張洋不能確定事實是否如此,不過高鬆已經注定不得好死了,淩遲處死是他的結局,一刀一刀將劃進他的皮肉間,作為他的葬禮。

張洋想:有的人流芳百世,有的人遺臭萬年;有的人名揚四海,有的人臭名昭著;有的人花團錦簇,有的人眾叛親離;有的人死後被立祠祭奉,有的人死後被挫骨揚灰......

人們往往記住那些那些道德偉岸的人應加以歌頌,卻不知去理解那些被埋葬在口唾飛沫之中的可憐人。若是有人出頭為他們這些可憐人伸冤,斷然會被認為是離經叛道、數典忘祖;放在過去,便會如那李贄一般不得善終;放在如今,又該遭受怎樣的唇槍舌劍呢。

張洋想起來,高鬆和秦檜有些相似。

秦檜冠以嶽飛莫須有之罪名,直到如今依然被塑跪像立於嶽飛廟前任人抽打。嶽飛確是民族英雄,可誰理解秦檜的痛楚呢?在事君與事國之間進退兩難,秦檜也是一個可憐人。

南宋皇帝趙構不願舉兵抗金,除了因為偏安一隅,還因為徽欽二帝被俘於金,若以兵力收複北方失地,失敗的話,則局勢動蕩,自己帝位不穩;成功的話,徽欽二帝的生死也將影響自己的帝位。無論是勝還是敗,對在位的宋高宗趙構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何況南宋經濟繁榮,即使歲幣負擔沉重,也不是不能接受,所以議和停戰是趙構的最佳選擇,因此嶽飛必死。

另外,必須有一人要做這眾矢之的、做這叛國叛民的替罪羊,這個人不能是皇帝,那就隻能是秦檜了。伴君如伴虎,秦檜也不過是統治者的工具、一顆棋子,對他來說,做一個壞人大概是最合適的,他要活得舒服,就必須演好這劇本。就算他想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救蒼生於水火之中,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也不可能做到。這便是他的苦衷吧,張洋心想。不過壞人是不能為自己辯解的,這是他的使命。曆史總是相似的,過去的秦檜,現在的高鬆,都將作為後世眼中的奸人。

張洋苦笑,曆史上的風流人物啊,都像戲子一般融入了劇情之中,伴著後世強給的形象(以國溯因法),被畫上臉譜。他們被褒貶定義後便失去了原有的精彩。可曆史終究是要為政治服務的,所以曆史必會被政治所腐化。在失去宣傳價值以後,這些曆史又將被後世遺忘。不過,那些被歌頌的人也不見得就是不可憐的,人們瘋狂引用他們的故事,趨之若鶩;而他們的精神卻被摒棄,一哄而散。

在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歲月長河裏,每個人都隻如河中細沙,即使用手努力去抓,最終也是抓不住的。這人生轉瞬即逝,掀不起一絲波瀾,或許有的人生很精彩,如那浪花、泡沫一般美麗,在這浪花泡沫上能呈現出五彩斑斕,可惜浪花終究會散,泡沫終究會破。

此生不久將如這浪花泡沫般消亡了——秋後問斬,這是張洋每天都要深思一番的事情。他一個人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中,百無聊賴,於是回憶起司馬遷在獄中寫下《史記》,《史記》雖說是史書,但稱其為一本厚重的故事書,也不足為過,司馬遷寫下這些故事何不是在感歎歲月呢?既然這生命將就此終結,那麼自己不妨在這最後的時日裏寫些故事罷,或許這人生終章也可與那曹雪芹的《紅樓夢》媲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