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貓頭鷹站在窗台上凝視,既不眨眼,也不叫騰。下人拿著掃把將它趕走,“晦氣!”奇怪的是,貓頭鷹受到驅趕後沒有任何反應,既不躲閃,也不逃避,任下人一掃帚將自己打倒在地。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動不動,大概是死了。
窗台前,一個女人臉色慘白,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著,接生婆和她的丈夫黃申頭上急得直冒汗,血把雪白的床單染得一片猩紅,鮮紅的河流沿著身軀輪廓緩緩流淌,在流淌之中漸漸走向幹涸。女人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正在生產她的第二個孩子,名字早已經起好了,就叫做黃息。天地盈虛,與時消息——黃息的父親黃申為其取名即為此意。
房間外,黃府一群人焦頭爛額,急得團團轉,此刻他們想幫忙也做不了什麼。其中一個下人在窗外用掃帚戳了戳那隻貓頭鷹的身體,確認它真的是死了。她放下手中的掃帚,一手撿起貓頭鷹,一手拿著鐵錘走向外邊的木牆。
房間門口的竹椅上倚靠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她正哆嗦著雙手搞筷子。她把筷子搭起來,像架橋,又像建房打的腳手架。筷子一直亂動,她始終搭不起來,於是她氣凶凶地衝筷子叫道:“老頭子,別害你孫子,離你孫子遠遠的!”筷子這才安分下來。
老嫗的臉皮薄得像一張紙,無力地掛在顴骨和下巴上,鬆鬆垮垮的。說話間,那張蠟黃色的紙一拉一伸,仿佛隨時會因上下顎的撕扯而破裂。
下人在木板上撬出一顆舊釘子,然後用一隻手將貓頭鷹的屍體按在豎直的木板上,食指和拇指捏著彎曲而生鏽的釘子。
“嘭—嘭—嘭—”釘子一聲一聲的被敲進貓頭鷹的屍體裏,又紮進木板裏,最後定住。
當下人落下最後一錘時,黃府裏哭聲響徹。
娃娃的哭聲打了頭陣,尖銳刺耳。黃申給娃娃裹上一層幹淨的毛毯,將娃娃抱在懷裏,他笑著對床上的女人說道:“軼兒,你聽,黃息哭得多響!”
樊軼無力地把頭扭過來,看向娃娃,她的臉色逐漸由慘白變成蠟黃,她虛弱地笑著,嘴皮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屋外女人們的哭聲一片,黃申轉頭向屋外看去,大門空蕩蕩的敞開,昏黃的燭光和門板一起因仲夏之夜的風而搖晃。
一個下人的身影在昏黃中慢慢顯現,她的哭聲也漸漸在模糊的哭聲裏清晰起來。走進房門,隻聽她哭聲道:“老爺……太夫人……太夫人死了……”
黃申把娃娃放在樊軼身邊,驚異地問道:“娘……娘死了?”
他急匆匆地衝出房門,轉身時看到癱在竹椅上的老嫗。屋簷下,竹椅還晃悠悠的,老嫗卻沒有了任何動靜。
“太夫人是在搭筷子的時候死的。”一個下人平靜地說道。
黃申的父親在三年前去世,母親前兩個月剛過生日,子孫後代濟濟一堂。當時隻有她一個人在角落裏坐在這把竹椅上,自顧自地不停念叨著:“老頭子要帶我走了……老頭子要帶我走了……”
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