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老爺忙著搜集藥材,配製解藥,把自己封閉在一間屋子裏,醫者的憐憫救濟之心,不允許出絲毫差錯。
兩天了,他出來透口氣,到底身子骨不如年輕時候,聚精會神地做一件事也會力不從心。
司徒守候在外,見他出來了,問道:“爹,配得怎麼樣了?”
老爺子失笑:“你這小子,對情敵的事倒比自己的事還上心。”
司徒尷尬地眉毛一挑,就是不承認:“哪有?我不過問問。”
老爺子怎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正色道:“大部分是完成了,還缺最重要的一味,就是一條千年老參的根須。”
柳府。
昭憐無聊地數著簾珠打發時間,官家小姐刺繡彈琴,誦詩吟曲,都是可有可無的消遣,原本也是無事可做的。
她小聲哼唱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丫鬟匆匆地跑來稟報:“小姐,司徒公子來看你了!”
昭憐霍的站起,渾身的精力都被調動了,理理衣襟頭發,慌忙去迎接。
司徒不論何時出現,總是身姿卓越,玉樹臨風的,是她一直期翼的那種男人。
她憶起幼時兩人相伴讀《戰國策》,司徒放下書本,學著鄒忌般雙手背後,一本正經地問她:“吾孰與城北徐公美?”
她臉紅了,小姑娘的情竇初開,不敢直視男子的眼睛,柔聲開口:“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司徒高興地大笑,寵溺地揪一下她挽起的羊角小辮:“昭憐之美我者,私我也。”
不知徐公是哪裏的城北?君又是誰人眼中的君?問的又是不是私他的那個妻?
一人玩笑,一人認真,這可怎麼得了?而成長終究怠慢了年少的美好。
司徒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喜悅,不停撒望:“昭憐,你哥呢?”
昭憐回到現實,笑容凍結,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原來又是自作多情了,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出去了,恐怕很晚才能回來,你找他有什麼事?”
司徒蹙眉:“也好,昭憐,我聽說柳伯父收藏著一株千年老參,可否借我一用根須?”
昭憐方才回過心思:“是有一株,慕瑜哥,你用根須做什麼?你病了還是伯父……”
“都不是…總之是有急用,”司徒不好解釋:“昭憐,幫哥哥這個忙,我保證,以後還伯父一株更好的。”
昭憐被他的“哥哥”兩字弄得極不舒服略一思索,不是他自己,不是司徒伯父,誰能讓他舍下麵子來借老參?
她的眼睛變得嫉妒:“你是為小燕子借的--對吧?”
司徒驚訝於她的敏銳:“算是吧,那位艾公子…你見過的,他受傷了,需要這個去救命。”
昭憐盯著他的眸,慢慢變得嘲諷:“艾公子?你這份心胸真叫我佩服!”
司徒自己都不理解,他和永琪雖然算不上仇人,總是敵對的吧?他是在做什麼?救活永琪那小燕子跟他還有可能嗎?也許…隻是為了小燕子高興他微微無奈,哄道:“別鬧了,昭憐,快給我!”
“你總把我當小孩子!哪怕我攪散了你的婚禮,你都不屑於跟我生氣!好像我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你知道不知道,那個小燕子就是為了艾公子才跑的,我的人看見她和艾公子在小河邊吻得難舍難分,而你呢,居然要娶她?現在又為艾公子來借參?你簡直是個大傻瓜!你是司徒慕瑜啊,你何苦為她遷就到這個地步!”
昭憐發泄似的一口氣說完,司徒的臉色幾番白了又青,小燕子他碰都不能碰,而永琪卻能肆無忌憚的抱她吻她,更被昭憐這麼直接的告知,他一直憋著的那口氣,快要爆炸了。
昭憐看他的神色,有些害怕了。
但司徒終究還是克製住了怒氣,他知道昭憐是在替他不平,隻是摸了摸她的頭“那你還喜歡我這個大傻瓜做什麼呢。”
昭憐被他問的柔腸百轉,享受著他的溫情,忍不住伏到他懷裏,眼淚打轉,抱了一會兒才歎氣道:“你等著,我去拿人參。”
三天期限已滿,司徒老爺有了參須完善,解藥很快就配製成功了。
“喏,這就是解藥,你拿去給小燕子吧。”老爺子伸個懶腰,舒活舒活筋骨。
司徒瞄一眼,又退回到聖賢書上,散漫開口:“我不去,讓阿福送過去就行了。”
才不要看到他們生離死別後的你儂我儂。
老爺子往前走一步,善意提醒:“喂,小子,你書拿反了。
司徒窘迫地幹咳兩聲,將書扔了。
你不想見她嗎?”老爺子滿意的晃著解藥瓶:“沒有感情,有感激也是好的。”
“我要感激有什麼用,”司徒給自己找著理由,假裝瀟灑:“爹,我就是一時情動很快就過去了,比小燕子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沒必要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要是隻論漂不漂亮那倒好了,隻怕你越得不到,越魂牽夢繞,成了死結怎麼都解不開。”
司徒沒有否認,問道:“爹,你想讓小燕子怎麼還這個人情?你別再為難她了。”
老爺子沒好氣瞪他一眼:“就怕你過不去這個坎,我答應救人,不止因為那是皇上,更是為了你…怎麼還我現在還沒想好,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先讓他們欠著咱的以後好用得上……”他是長遠考慮的:“好了好了,快送去吧。”
司徒也不再推脫,大不了送完就走!還是見一麵比較重要。
他趕到的時候永琪疼得徹骨,一難受眉頭就會緊蹙,卻始終醒不來。
小燕子心如刀絞,奈何隻能幹著急,把下毒的人罵了千遍萬遍,恨不得替他受了這苦,擔了這痛。
“解藥。”
小燕子眼睛一亮,伸手接過,慌忙的去備水喂永琪服下,餘了來人滿手的空氣。
“兩個時辰之後,他自然會醒。”
司徒轉身離去,不要再留戀,原來我以為你的一點點在意,隻不過因為他沒有出現。
還是輸了,徹徹底底,她也許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為她而起的兵荒馬亂,也許隻是裝作不知道,不相幹的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她,悄悄關閉了心房,獨留一片傾心空一個專屬。
他們的過往曾經圍營了一道堅固的屏障,旁人若想進去,除非,完全地毀滅,直至時光逆轉到沒有阻礙。
最糟糕的是,即使看清楚了,卻越來越淪陷。
惟願,命運不會安排我們再次相遇。
終於,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永琪牙關緊閉,喂藥很費勁,需要兩個人配合,她想去找晴兒幫忙。
忽然發現忘記了司徒還在這裏,正要道謝,卻沒有了影子,她閉眼,眼眸下垂,歎了一口氣。
她用手抬起永琪的後脖頸,仰高其下顎,晴兒一小勺一小勺地細細喂著,又拿手絹小心擦著,生怕嗆著了他。
小燕子在想,在她不在永琪身邊的日子裏,是誰在照顧他?永琪好像注定不屬於民間,不怪是一回事,決定回宮又是另一回事,是誰下的毒?似乎是衝著她來的,回去豈不又是危險重重?問題真的太多了……
晴兒看著小燕子愣出神,邊喂邊喊她“小燕子?你在想什麼?”
小燕子回過神,牽強一笑:“沒想什麼。”
晴兒擦擦永琪嘴角漫出來的藥汁,愧疚道:“小燕子…對不起,我和你哥沒有告訴你皇阿瑪的事,你怪我們嗎?”
小燕子寬慰她:“我怎麼會怪你們呢?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隻是…沒想到和皇阿瑪南陽一別,竟然是最後一麵…”
晴兒是個感性的女子,雖然不如紫薇小燕子他們與皇上親厚,這麼些年,到底把乾隆當做她敬愛的長輩,所以又何嚐不是她的遺憾呢?
她輕拭眼角的淚:“可惜沒有後悔藥可以買,早知道這樣,我們不如隨著老爺回宮,再陪他兩年,這樣他走的時候身邊也能熱鬧點…他把江山交給永琪,想必也是無可奈何了,他這麼了解我們的感情,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破壞…小燕子,你該好好想想,是要選擇自己還是選擇永琪?”
小燕子無言以對,她相信永琪不會變心,她相信他們的感情,她相信這麼多磨難過後老天會善待於她。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
自己無才無能,無家世無背景,甚至厭倦宮廷。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把握到能與他比肩的高度,永琪在身不由己的位置,她必須學會去接受理解他的一切決定。做得到嗎?
晴兒知道她的矛盾,將空間留給她思考:“我去給你們熬點粥,你好好陪陪他吧。
”小燕子手上不停地用小刀把大紅棗的果肉撥下,把棗核去除,太費事,可她還是一個一個地弄好放進碗中,指尖過處,含著一片寵溺與溫柔。
不是她想這麼做,她才沒有這麼閑,而是床上躺著的那人愛吃紅棗,但他不愛吃棗核,據說是因為還得吐,太麻煩。
小燕子得知他這個習慣後,哭笑不得,果然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啊,吃什麼不得吐核,可人永琪說了,我就吃紅棗的時候不喜裏麵有核,這樣就不能一口吃完了。
這一輩子,唯一愛好的就是紅棗,當然希望它簡單一些,不要那麼繁瑣,雖然不能否認棗核也是它的一部分,但是,既然要吐出來,不如原來就沒有的好,至於其他的五穀雜糧,愛有沒有,反正我不愛吃。
小燕子,哦,好像也有道理,壞笑,永琪你喜不喜歡吃甜食啊?
永琪絲毫沒有預感到陷阱,隨意開口,基本上是喜歡的,不過那得分是什麼甜食?
小燕子笑得意味不明,比如說,豆沙,棗泥,或者蓮蓉呢?
永琪好像懂了些什麼,連忙擺手,其實甜食太膩了,我不怎麼喜歡,這幾樣尤其不喜歡。
小燕子點點頭,這還差不多,那你最喜歡的主食是什麼呢?
永琪湊近她,悄聲說道,當然是是沒有鹽的麵條和荷包蛋
小燕子燒紅了臉,嬌羞得捶打永琪,永琪倒是很享受,本來就是啊,廚房可是他眼中絕對的風水寶地
回想起這一段小插曲,小燕子嘴角噙笑,看在你英雄救美的份上,我就滿足你吧,繼續專注認真地去棗核、靜謐的等待王子蘇醒
永琪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不過夢裏沒有小燕子。
夢中的他坐擁四海,大清歌舞升平,萬世安樂,一切沒有什麼不妥。
額娘還是每日誠心地轉動著佛珠,祈禱著菩薩保佑萬物他呢,好像有很多很多的美人,千嬌百媚的,小家碧玉的,楚楚動人的……每天他都會選擇一個留宿,每打開一扇門,迎上來的都是激動興奮的麵孔,全天下的女人隻為他一個而活,他有操縱,有高傲,有控製有麻木。
就是深宮處有一扇門他費勁力氣也打不開,整個宮殿高懸著,圍繞著霧氣,裏麵好像住著一個絕世的女子,她的大眼睛清澈又神秘,蒙著一層飄逸的麵紗,她可以探出窗戶靜靜地看著他微笑,卻始終關閉著那扇門。
他發了瘋地想要擁有她,打破那種神秘,卻毫無辦法。
有很多人也想一試、最終都悻悻而去。
從此,他更加廣羅美女,試圖去忘了這座宮殿的主人,然而這些美女通通都幻化成了神秘女子的影子,虛虛實實,讓他挫敗不安。
歲月匆匆,這個女子在他以為念念不忘的日子裏漸漸被遺忘了,他的功績被世人稱讚,他的氣勢讓子孫臣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垂暮之年的一天,他偶爾想起那個女子,挪動著步子去看一眼,萬幸,她還在。
殿外飄蕩著她吟誦的詩詞。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那扇門終於緩緩打開了,女子又揚起笑意,他空落落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滿了,不複從前的孤立無援。
可是為什麼這麼晚,我都過了一輩子了。他說。
那女子輕輕地執起了箭,朝他射去,清越的聲音明晰,我也等了你一輩子,可你沒有努力不是嗎?那麼,下輩子,我再給你個機會。
分不清時光的刻度,是倒流還是重來上天為了懲罰他,又讓他成為一個皇子,衣食無憂,卻擁存落寞。
美麗的圍場,空氣清新,恍惚有一個女子背對著她,再平凡不過的綠衣長辮。忍不住一箭射中她的心。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箭射入她身體的那一瞬間,他猛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抽痛
永琪醒了
屋裏支著爐子咕嘟咕嘟的煮著飯,在悠悠傳入鼻中的棗香中,他確定自己剛才做著奇怪的夢。可是,究竟他的額娘他的美人是夢,還是風景如畫的大理坐在桌前的這少女是夢?這現實比夢境虛幻,這夢境比現實現實。
無論他怎樣疑惑著前世今生,都希望延續這一刻,感謝賦予他此生的各路神仙,他的小燕子忙碌著什麼,他動了動幹啞的喉嚨,聲音含糊:“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