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第二天醒來,對昨天的事還是耿耿於懷,再加上百無聊賴,就要找永琪說出宮的事。
路上碰見了乘轎的王畫顏,她看起來鳳儀萬千,春風得意,身邊的大宮女正拿著賬冊詢問她的意見。
畫顏瞧清是小燕子,忙下轎來,屈身行禮。
小燕子扶她:“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我最煩這些虛禮了,再說你也不該給我行禮啊……”
畫顏含著甜甜的笑容:“這不是早晚的事嘛,格格別推辭了,本應該去拜訪格格,可聽說昨日紫薇格格去了,不便打擾,今早又接到安公公旨意,說貴妃病了,讓嬪妾暫理六宮,一時脫不開身,還請格格體諒。”
小燕子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格格這是去哪兒?”
“我去找皇上。”
畫顏聽她說得理所應當,這麼隨意的想見就見皇上,心中落寞,小心翼翼的問:“嬪妾還沒向皇上謝恩呢,可不可以和格格一起去?”
小燕子暗悔自己心無城府,說話太實誠,這會兒隻好硬著頭皮答應,畫顏便不再坐轎,和她一同步行前往乾清宮。
一路上畫顏很會找話題,說話也很有分寸,小燕子能感受到她愉悅的心情,越看越覺得她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畫顏尷尬一笑:“宮裏都說嬪妾有幾分像格格。”
“像我?”
小燕子有點不是滋味,老佛爺這是找了個人替代她嗎?
“可嬪妾沒有格格的福氣,”畫顏觀察著她的表情,唯恐她心生芥蒂,適時接口:“皇上眼裏沒我這個人,我想見他一麵都很難。”
小燕子忍不住又同情她了,畫顏看著不過十七八歲,大好的青春就這麼白白耗在宮中了嗎?
“那你想出宮嗎?我可以幫你。”
畫顏輕輕一抿嘴,搖頭笑道:“能做皇妃是無上的榮耀,哪有再出宮的道理?皇上既然不喜歡我,我也不多求,安安分分了此殘生也就是了。”
她雖看上去楚楚可憐,人畜無害的,小燕子卻直覺她比欣榮還難對付,兩人都各懷心思的走到乾清宮,永琪正召大臣商討國務。
安德桂忙迎上來請安:“格格,您怎麼來了?萬歲爺還得好一會呢,外頭冷,奴才先帶您和如嬪娘娘去偏殿等著。”
兩人等了很久,畫顏坐立難安,一直盤算著見永琪說什麼話好,忽發現小燕子靠著桌子打瞌睡,頭一栽一栽的,還孩子氣的撓了撓嘴角,畫顏不知怎麼的就心軟了,解下自己的披風悄悄搭在她身上。
安德桂終於又出現了,頗為難的對畫顏說:“娘娘,皇上說您不必謝恩,好好打理六宮就是。”
畫顏沉默了片刻,拿走小燕子身上的披風,緊緊係好,語氣冰冷:“多謝公公。”
她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以至於出門前還能聽見安德桂無奈的聲音:“格格小祖宗,快醒醒,別讓皇上等急了。”
東暖閣裏垂著細細密密的用金線絲絡係的如意同心結,千絲萬絡,陽光斜斜的透進來,金磚上烙著簾影,靜淡無聲。
永琪正在批閱奏折,見她滿臉倦容,就知道她剛睡醒,起身迎她,柔聲道:“這麼睡容易著涼,快來炭爐這烤烤。”
閣內生著濃烈的火,小燕子冷熱交替,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才想起:“如嬪呢?怎麼不見了?”
永琪握住她的手一起烤著:“我見她幹什麼,倒是你,怎麼和她一起來了?”
“路上正好碰見了,”小燕子揶揄的看著他:“你是真不想見還是裝不想見,不會是因為我在礙事吧?”
“你這個小醋壇子,還有完沒完了?”永琪寵愛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想去學士府住一陣子。”
永琪臉耷拉下來,滿臉不高興:“你還沒原諒我嗎?非要出宮去…”
小燕子拉了一下圍巾,委屈的指著:“我當然不能原諒你了,你昨天是打我了還是咬我了,你看我脖子上紅一塊紫一塊的,圍巾都快遮不住了!”
永琪細看過去,分明是他吸的吻痕,掩麵低笑:“這個…咳…你不記得我對你…”
“我就記得你跟我搶酒壺,後麵就記不清了,”小燕子覺得不對勁,警覺道:“你對我做了什麼?你不會…”
永琪想起昨天桌上的場麵,又心虛又心熱,依舊麵不改色:“我是那種人嗎我!我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小燕子似乎有點想起那種刺激的感覺,捶他:“你混蛋!什麼點到為止!你就是趁人之危!你欺負我!”
永琪靈活的躲著:“小燕子,你成語已經說的神仙畫畫了!”
“你別扯遠!”小燕子一把拽住他的腰帶,不讓他跑:“你必須賠償我!讓我出宮玩!皇阿瑪還給我出宮日呢,你幹嘛那麼小氣,不讓我出宮!”
小燕子無意識的挑逗讓永琪最頭痛,他咽了咽喉嚨:“你先鬆手,你這樣我怎麼好好說話?”
“我不!你快說同意不同意!”小燕子得寸進尺的雙手攥住。
永琪整個腰身被勒著,動彈不得,有點心猿意馬的應著:“最多三天。”
小燕子不依:“才三天?太少了!我要十天!你忙得像陀螺一樣,紫薇又不在,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快悶死了!”
“那十天也太多了,”永琪現在就開始想她了:“你一離開我就心慌,你就不想我嗎?舍得離開那麼久?”
小燕子一想也是,雙手環住他的腰,親昵的倚在他肩上,調皮的從後麵一下一下的彈著他的腰帶玩:“那就五天,好不好嘛?”
“好…”
永琪望著她俏美的玉容,頂不住她撒嬌,聲音吞沒在無限的情意中,幾不可聞,再被她這麼彈下去又要把持不住了,心道小燕子就是老天爺派來折磨他的。
小燕子一看永琪很吃這一套,繼續柔柔拂他的肩,無辜的看著他,聲音軟綿綿的:“那…六六大順可不可以也跟我一塊去?”
“你說什麼都行…”永琪終於體會到那一句“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的含義,正被情絲繞得團團轉,忽然發現小燕子露出奸計得逞的笑,警覺道:“你不會是要潛逃吧?”
小燕子達到目的,原形畢露:“潛你個頭!”隨即鬆開他走到禦案旁。
永琪舒服多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受虐狂,小燕子一溫柔他就怕有埋伏,七上八下的。
小燕子瞄到禦案一旁疊放的紙張,露出幾個字來,隻覺得這字剛勁有力,好奇問道:“永琪,那是你寫的字嗎?”
永琪瞅過去,方笑著取過與她看。
小燕子低吟出聲:“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知道這首詩。”
永琪很驚喜,誇獎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你學習念詩了嗎?”
“我哥是讓我學來著,我勉勉強強學了幾首,不過這句不是在書本上學到的,是有一次下雨,司徒正好在我家,我從牧場回來,司徒念了這麼一句,因為裏麵有個燕字,我就多注意了一下。”
說完小燕子就後悔了,永琪最忌諱的就是司徒,果然,他十分不忿:“他天天沒事做嗎?怎麼動不動就去找你?”
小燕子急忙解釋:“不是找我,是找我哥!”
“鬼知道他找誰!這首詩不好,我們換一首。”
永琪煩躁地把紙扔在一邊,一想到兩年來他瘋狂的思念著小燕子時,那個司徒卻近水樓台先得月,趁虛而入,還敢娶小燕子,就慪得要死…什麼燕雙飛,自己單飛去吧!
小燕子托著下巴,居然很享受永琪渾身不舒服的樣子,大眼睛眨眨:“換一首什麼?”
永琪望著她一笑方有了主意,讓小燕子坐到椅子上,鋪平一張薛濤筏,他擎著她的手,在硯裏又舔飽了筆,筆尖慢慢的拖出一橫,他腕上明黃翻袖上繡著金色夔紋,那袖子拂在她腕上,她到底筆下無力,任由永琪一揮而就他們的韶華。
小燕子隻覺得永琪的呼吸暖暖的拂在鬢腳,吹得碎發微微伏起,好像不用她費心去記什麼,眼前溫暖的手掌便能帶著她馳騁天際,忽覺此景似曾相識,她當時怎麼就沒意識到這樣有多曖昧?
“好了。”永琪的聲音低低的,可是因為近在耳畔,反倒覺得令人一震。
小燕子方回過神來,仔細看去--一箭襲來,兩情盡歡悲。戀戀難負,筠鬆癡落閑亭處,長夢夜生輝。
天南海北,千裏終逢歸。重重尺素,蕭音醉入流雲霧,永憶燕琪飛。
字字骨格清奇,盡管握著她的手,筆劃之間也透著沉穩溫潤,而且重點不在於字在於這數不盡的情絲。
永憶燕琪飛。
永琪,小燕子,銘心記憶的愛情。
筠亭,蕭雲,舉世無雙的美好。
小燕子從未覺得詩詞歌賦動人過,但此時此刻,她隻讀一遍,就記到了心裏,眼中閃著晶瑩,像是月光下的花影,隨風瞬移孩子一般道:“這首詩我要收著!”
永琪笑道:“咱們再寫一張,一人一張。”
於是,執筆,另一張生成。
永琪用案頭那方刻著“藤琴居士”的凍石印章蓋了上去,仔細收入腰間佩戴的荷包裏。
待的時間長了,小燕子頸中微汗,卻烘得那幽幽的香,從衣裳間透出來,永琪忍不住攬住她,低頭舔她脖子上的吻痕,圍巾掉在地上。
小燕子感到一片溫熱酥麻,頭不自覺的往後仰著,雙手後撐著禦案,電石火花間霎時明白過來,難為情的問:“我脖子上…是你親的?”
永琪不答,突然嘴唇收緊,又吸吮出一處淺淺的紅痕。
“嗯…”小燕子嬌喊,皺起了眉,推開他,不安的揉著:“你壞透了,讓我怎麼見人?我也要在你脖子上試試!”
永琪跌坐在椅子上,護著領子,欲拒還迎:“別別別!我還要上朝呢,你能戴圍巾遮住,我可戴不了!”
“我才不管!”
小燕子無法無天的解開他的紐扣,避開脖子,照著他鎖骨衝了過去。
“嘶--”永琪倒吸一口涼氣,皮膚被她的貝齒蹭著,全身顫栗,似痛苦又似享受:“不是這樣…你別咬人啊!哎呦-—”
小燕子得逞的大笑,為防永琪報複,拍拍手就要跑。
“你還想跑!”永琪用力拉她歪坐在自己腿上,又將她平放在手臂,他呼吸不穩,小燕子也呼哧呼哧的喘著,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他,兩人嬉鬧後突然奇異的靜了下來,對看著,溫存著,他的指尖輕輕在她眉眼間舞動,眼神中流露著傷心和哀求:“小燕子,你還怪我嗎?”
小燕子點點頭,複又堅定搖搖頭:“就算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經成親了,有孩子了,我還是會愛上你,我愛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人…”她看著永琪的眼神,忍不住嗚咽起來,側身蜷縮在他的懷抱中,怪自己的口不擇言又傷了他:“永琪,你沒錯。”
永琪也不需要說什麼了,眼角也滲出一行淚來,緊緊埋頭擁住她,兩人交錯著鹹鹹的淚水深深一吻,他拾起地上的圍巾替她戴好,萬千不舍:“小燕子,早點回來,別叫我擔心,在外麵要聽話,不要闖禍,我沒辦法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
小燕子用他的袖子擦眼淚,聽了這話不想走了:“我不出宮了,我要陪著你。”
永琪苦笑望著小山般的奏折:“出去透透氣吧,其實隻要你開心,去幾天都可以。”
出了宮,小燕子帶著永琪送給爾康柳青兩家的滿滿一車禮品,雄赳赳氣昂昂的奔赴學士府,福倫一家早已收到消息,在門口接著,她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一下馬車,福倫率眾就要行禮,小燕子急忙扶起:“福伯伯,你可別折煞我了,我應該跪下給您請安才是!”
紫薇聰慧的解圍:“阿瑪,咱們別跟小燕子見外了,兩邊的禮一齊免了吧!”
一行人進了屋,小燕子掏出兩個純金的如意鎖,上刻著東字,晃了晃:“東兒,這是舅舅和姨媽給你的禮物,姨媽給你戴上!”
福倫看著長長的禮單,見永琪這麼疼愛東兒,打心眼裏高興,忙道:“這太貴重了,皇上已經賞賜多多了!”
小燕子抱著東兒蹭頭:“那不是應該的嘛。”
爾康從來不拿小燕子當外人,以調侃打趣她為樂:“什麼舅舅和姨媽,應該是舅舅和舅媽,都讓你叫亂了!你得隨著皇上的稱呼!”
小燕子振振有詞:“東兒以後舅媽多了去了,而姨媽隻有我一個,就該叫姨媽!”
爾康和紫薇無奈的對視一眼,舉手投降,寵笑道:“好好,你有理!”
下午小燕子、紫薇、爾康和六六大順一起去了會賓樓,酒樓雖然生意紅火,但人手也夠多,柳青隻用巡視轉轉,監督一下,見他們大包小包的提著禮品過來,高興壞了,還逗小燕子:“格格大人,終於把您盼來了!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
眾人紛笑,一起到後院去看金鎖。
金鎖小腹微微隆起,看起來很是閑適,怡然自得的正給兩歲的女兒穿外套,見三人進屋,急忙熱情的招呼他們坐下喝茶,南兒對爾康紫薇都很熟悉,顛顛的伸開手讓紫薇抱,金鎖指著小燕子,對女兒道:“南兒看,又多了一個姑姑,叫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