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應是民間新婦回門之日,但皇後大婚後便不能再出宮了,永琪便接了蕭之遠夫婦和簫劍夫婦進宮來,爾康夫婦陪坐,依禮他們須叩拜帝後,這令人難堪的規矩讓永燕站立不安,趕緊扶叔嬸起來。
進了屋,永琪和小燕子雙雙跪下給叔嬸叩頭。
蕭之遠急忙道:“皇上皇後,使不得!”
永琪起身謙恭道:“剛才在外麵是不得已,現在沒外人了,小婿應該向叔叔嬸嬸行禮。”他旋即又對簫劍拱手彎腰道:“大舅子,妹夫這廂有禮了!”
簫劍第一次看到宮裏的永琪,他穿著明黃龍袍,氣宇軒昂,全身籠罩著光環,看起來如魚得水,而自己一進宮反倒覺得處處拘謹,忽明白大逃亡之中永琪那種別扭的感受,誠然他們的世界很大一部分是相背的,貴族與平民,即使再怎樣相融,也浸不到骨子裏,可永琪的改變和付出讓他自歎不如,居然真的讓小燕子當上了皇後,這是怎樣的困難和決心…這個妹夫他認得心服口服,於是笑著連連擺手:“妹夫!不敢當不敢當!”
紫薇見狀俏皮的對小燕子福了一福:“紫薇見過新嫂子!”
小燕子緊接著回她:“新嫂子見過小姑子!”
眾人紛紛笑作一團。
蕭之遠聽見永琪滿口“小婿大舅子妹夫”諸語,明白他即便身為皇上,仍在低下架子給侄女家常的幸福,自是十分感動放心,再看侄女開心的笑顏,心想這丫頭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很容易讓人猜透她的心思,能應付這深宮中的人情冷暖嗎…他不免又有些擔心。
嬸嬸很有默契的感知到了丈夫的想法亡兄隻此獨女,他們是真心疼愛,深知侄女雖然兩年來成熟不少,卻也時而任性,想她在雲南差點就嫁給了司徒公子,皇上雖麵上不計較,心裏難免膈應,思及此,囑咐道“小燕子,我和你叔叔怎麼也沒想到你能嫁入皇家,還成了皇後,雖說天家富貴,但我們以後見你一麵也難了,你平常要多聽皇上的話,有事多和紫薇格格商量,知道嗎?”
小燕子本來看一屋子親朋好友,想她終於有一個家了,整個心裏都充滿了暖融融的喜悅,這會兒聽見嬸嬸此話,不由得眼圈紅了,點了點頭:“永琪對我很好很好,你們不要擔心我,我不能在叔叔嬸嬸身邊盡孝,你們要保養好身體,健健康康的。”
“唉!”嬸嬸應了一聲,拿帕子傷感的擦起了淚。
晴兒上前拍著嬸嬸安慰:“嬸嬸放心,我和簫劍會在北京住一段日子再回去,一則多陪陪小燕子,二則您知道我是老佛爺養大的,當初我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幾年,沒想到回來看到老佛爺身體大不如前,老佛爺一直在想我,太醫說她恐時日無多了…”她說著就痛悔的流淚:“這都是我的過錯,剩下的日子我要陪著老佛爺!”
簫劍心疼不已,他和晴兒去拜見老佛爺時,這位小燕子紫薇口中威嚴的老佛爺老淚縱橫,拉著晴兒不鬆手,比對親孫女都親,他才感覺自己有點殘忍,這深宮之中的溫情原來不止漱芳齋,是他從老佛爺身邊擄走了晴兒,現在他怎麼忍心再割斷她們的祖孫之情呢。
“讓你安慰嬸嬸呢,你反倒又招淚了,”簫劍逗了她一句,便用手揩著她的淚:“不是你的錯,老佛爺年紀大了,難免牽掛兒孫,我們是應該多陪陪她!”
至夜,眾人圍坐在坤寧宮院中,露晞向晚,簾幕風輕,這韶華時候盡享閑晝。
蕭之遠講起了兄嫂的軼事,他們這對俠客夫婦一生行善,留下了無數的江湖傳聞卻含冤至死,而多年之後,本以為再無波瀾,偏偏又被兒女延續了傳奇,令人唏噓難平。
小燕子聽得心向神往,她腦中沒有清晰的影像,隻在叔嬸和哥哥的訴說中描摹著父母的樣子,她不知如何要回上天欠她的親情,看著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摯愛的丈夫,無比的放心安逸,也不知如何永遠抓住此刻的溫馨…酒一杯一杯下肚,好像這醇烈的女兒紅能無限放大她的快樂。
永琪這次讓她放開了喝,小燕子燦然的笑,頭歪到他寬闊的肩膀,醉的一塌糊塗,朦朧的視線裏,是他人出去的畫麵。
永琪欲抱她到床上睡,小燕子卻擺手搖搖欲墜的起身:“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
她習慣堅強的樣子讓永琪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愛護的抱起她:“你現在有我,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永琪珍惜的把她放到床上,不願假手於人,拂去了宮女照顧,親自為她細細擦拭手過之處無微不至。
小燕子嬌笑一聲,霧眼朦朧,輕起環住他的腰,趴在他的腿上。
永琪感覺腿上有淚沾濕的痕跡,撫住她的秀發:“怎麼哭了?”
小燕子仍舊是不語
永琪在宴上注意到她望著紫薇愛護小東兒的樣子,怔怔的出神,眼中帶著豔羨,心疼的皺起了眉:“想爹娘了是嗎?”
小燕子雖然極力忍著,然而再也止不住抽噎。
“不想!我一點也不想!”小燕子語氣中帶著倔強:“我甚至恨他們!他們真自私!
爹為什麼不能為了我和哥哥少點正直,娘她拔劍的時候到底考慮過我和哥哥嗎!他們一南一北把我們撇的幹淨,我從小…”她哽咽幾乎說不下去:“就一個人,也挺過來了,可見沒有他們,我也活的很好…”
永琪雙眼泛紅,這個小燕子,真是嘴硬。
回到十全十美的幼時,要不就是生活的金堆玉砌裏,前呼後擁,要不就是有娘親淳淳的愛意和悉心的教導,衣食不愁,再差點,也有兄妹相互扶持,共度風雨,可是--小燕子呢?
她屬於哪一種?
什麼都沒有。
她童年的剪影是東躲西藏,輾轉反側誠惶誠恐,甚至是偷搶拐騙。沒有人鼓勵她,小燕子,你是最好的,也沒有人陪伴她,對她極盡寵溺。
她經曆過那樣一段擔驚受怕的歲月,以至於她現在有親人、有朋友、有他,卻更害怕有一天會失去。
“沒有他們,你也過得很好,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重要對不對?”他寵惜的眼神撫平她的不安:“嶽父嶽母是天下最偉大的父母,他們用生命在告訴你應該怎樣做人,果然,你和簫劍那麼重情重義,又敢愛敢恨,”永琪摟緊她:“他們讓我來愛護你,理解你,小燕子,你感受到了嗎?”
小燕子更是緊緊地回應他,醉態不減下巴落在他的肩膀上,淚都順著流在他的脖子裏:“幸好有你,隻是你真耀眼,好像太陽一樣,好多星星圍繞在你身邊,亮晶晶的我不能假裝看不見,尤其有一顆星星還有了一顆小星星,即使我是最大的那一顆,卻再也不是唯一的一顆了,以後再來許多漂亮的星星,太陽會不會漸漸忘了我這顆大星星呢?”
小燕子說的好像是一件很淒慘的故事啊,然而永琪卻忍不住笑了:“什麼大猩猩,小猩猩的,你當我是百獸園嗎?我要是太陽,你是天空才對,天空是太陽永久的棲息地,看著他起起落落,用無限的寬容包裹著他,至於星星嘛--太陽哪裏看的到?即使意外的碰到一顆星星,太陽始終是為了讓天空更美。”
小燕子撐著頭,似懂非懂的樣子甚是可愛:“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怨過太陽,也不在乎他娶了星星,我隻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對著那顆星星溫柔的笑?有沒有對她說過好聽的話?有沒有突然想抱她?有沒有…讓她等著你?”
永琪終是難過了,不隻是小燕子,甚至他那麼怨恨命運,它有時美好的讓他膜拜但更多它惡毒的讓人痛不欲生,他所期盼的那種純真的愛戀,已經刻上了難以抹去的痕跡。
最可怕的是,誰都沒有錯?是而連發泄的對象都沒有。
遇見她之前,他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沒有錯,滿族男兒,豪放不羈,男尊女卑,未有一絲置疑。
但真的出現這麼一個人,並且愛上了,便發現,這個世界在他眼中是她和其他女人。他人歸為壁上花,至多欣賞,唯有她,為心口的朱砂,要想拋卻,必是連皮帶肉,徹底撕裂,牽動五髒六腑,況且就算受了這人間極刑,也是徒勞,治標不治本。
他並非臆想,並非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這些感受是兩年的撕心裂肺換來的,他想起每一次寂寞的四方天空,想起每一次清晨的麻木不仁,想起她無孔不入的一顰一笑,對人生無常隱隱針刺的怨念。
他屈服於班傑明的偉大,小燕子同樣屈服於他的無奈,他們清醒時無法言說,隻有醉了,才能說出心底最深處的介意。
永琪癡看著昏然入睡的小燕子,她眼角還掛著一滴未落的淚,他擁她靜靜入眠,低沉的語聲淹沒在未盡的情意裏:“我對你不是憐憫,不是感動,不是虧欠,是最純粹的喜歡,是不由自主的心動,我在用最幹淨的靈魂在對待你,所以原諒我吧,小燕子…”
次日,小燕子悠悠轉醒,酒醒後喉嚨幹澀,迷茫中一男子遞了一杯溫水,她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幹淨,驀地睜大了眼睛:“永琪?”
永琪很不滿她的驚詫:“不是我還能是誰,你怎麼每次醒來都得反應一會兒?”
“那我不是還沒習慣嘛,身邊突然就多了個大活人…”小燕子長長伸了個懶腰,瞧了瞧日頭,一縷陽光斜撒到床上:“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不去早朝呢?”
“夫人,”永琪臉頰發燙的叫她,無奈捏捏她的鼻子:“這都中午了,早朝早就結束了。”
小燕子眼冒桃花:“你叫我什麼?”
永琪羞澀的繼續拿著書看,任她搖著不肯再叫。
小燕子愉悅的自說自話:“你叫我夫人,那我叫你什麼?相公…不好聽,官人呀,更難聽了!孩他爹…這還不是呢!要不就…夫君?”
永琪用書捂著臉笑趴在床上:“怎麼你喊起來就那麼怪呢,你要天天這麼喊我,我可受不了!”
小燕子聞言,偏要頑皮的趴到他耳邊大喊:“夫--君--!”
“聽見了!”永琪掏掏耳眼,笑眼閃閃攬在懷裏不讓她動了:“你喊這麼大聲想做什麼…夫君奉陪!”
“說兩句你就不正經!”小燕子拍他的手,掙出來下床:“餓死我了,我要趕緊去吃飯!”
秦嬤嬤已經著人備好了午膳,知道她酒醒吃不了太油膩的,多是清粥小菜,今日天氣晴好,六六大順領著宮人們大掃除,四大才子活寶似的在外麵翻跟鬥逗樂,眾宮人知道皇上皇後在殿內,本不敢大聲喧嘩,可這四人實在搞怪,禁不住都笑出了聲。
小卓子正爬樹上去撿毽子,小燕子笑望著門外,才喝了一口就坐不住了:“等他爬上去,葉子都長出來了。”
說著就出去一展輕功,可那樹太高了她飛到半腰便往下掉,眾宮人大驚,幸好永琪準確無誤的接住她,小燕子嫌丟人,提起氣勢:“剛才沒使勁,我…我再來!”
永琪知道她也就這個水平了,微微一笑,腳步輕點,盤旋而上,毽子穩穩在他手中。
眾宮人熱烈鼓掌,小燕子比她自己拿到了還驕傲,一時間神采飛揚,腳尖勾起毽子便踢了起來,很多小宮女都會踢,但是都不好意思動,小燕子接連吆喝動員著,大家都手癢腳癢起來,環成一個大圈你來我往。
小燕子對這種雜藝手到擒來,花樣多多,誰也比不過她,她健美的身姿翻動跳躍,看得永琪是目瞪口呆,眼睛跟著她轉來轉去。
不一會兒小燕子就出汗了,她映著正午陽光燦爛一笑,雙眸流露著青春明媚,因早上沒吃飯,踢的有點頭暈眼花:“你們玩吧,我去吃飯了。”
永琪最喜歡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心毫無預兆的就急促動了起來,險些跳出喉嚨,這種感覺熱烈而美好,他簡直沒辦法控製,認命的笑了笑。
宮人們被她的活力感染,為自己有個這樣隨和親善的主子而感到慶幸,氣氛一時熱烈而興奮。
永琪耳邊是笑聲不斷,眼前是美人如花,他在別處總不得不故作深沉,極少表露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必須是強大到無敵的天子,讓人猜不透,看不穿,也隻有在小燕子麵前,他可以做最真實放肆的自己,這種感覺讓他年輕英俊的臉上綻放出了心滿意足的快樂,連著食欲大增。
小燕子飽飽喝了粥,忽然叫道:“糟了糟了,太後說今早上要給我交代晚宴的事,我睡過了!
“是啊,額娘發了好大的脾氣,要你閉門思過,看你還醉酒不醉。”
小燕子對太後素來幾分忌憚,聽他這樣說,急的臉都白了:“啊?那你幫我解釋了沒,我是酒量差,幾杯就醉!”
永琪愈發想戲弄她,含了笑:“幾杯就醉還敢喝?要不是我把你抱進屋,江湖上都知道大清的皇後酒量差了。”
“永琪,”小燕子哭喪著臉,聲音淒苦“怎麼辦啊……”
永琪故意板起臉;“以後還敢不敢喝酒了?”
“總管我…”小燕子小聲嘀咕一句,隨即大聲保證:“不喝了!”
永琪知道她不走心,然而嚇嚇她也是好的,女兒家的醉態豈能輕易讓人看去,說道:“我跟額娘說,我上午找你有事,你下午去就好了。”
小燕子鬆了口氣,對永琪這種不在“格子”裏的行為甚感欣慰,笑著朝他努嘴:“還君無戲言呢,比我還會騙人!”
履親王永珹和慎親王永璿的福晉,即四福晉和八福晉,是帝後大婚的首領福晉,此時聚首結伴一起赴宴
四福晉手拿蒲扇,輕笑:“八弟妹又見風韻了,同樣是命婦服,怎麼弟妹的料子看上去格外光滑呢,不是宮裏製的那批吧?”
八福晉出身高貴,撫了撫衣服,語氣謙遜中亦帶倨傲:“家裏送了批蠶絲料子,不值什麼,趕明給四嫂也送些過去。”
“你們那地方人傑地靈,產出來的都是好東西,”四福晉附耳低聲道:“額娘是不是太心急了,帝後正是新婚,那皇後又不是好惹的,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