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時,各國使臣才紛紛散去。
永琪疲累的回到坤寧宮,卻不見小燕子的身影,他洗漱好便先躺下了。
不一會兒,小燕子蹦蹦跳跳的回來換衣服,精神還是很充足:“我要和塞婭爬到禦景亭上,用望遠鏡看星星,你先睡,別等我啦!”
永琪看了看西洋鍾:“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倆還要玩,那爾泰怎麼著?”
“塞婭不走,他當然得跟著,”小燕子卸著東珠耳墜:“你還記得阜成門那個蒙族跤手嗎?你猜他是誰!”沒等永琪回答,她就忍不住揭曉了謎底:“是塞婭的哥哥巴魯王子!老佛爺以前想讓我和紫薇遠嫁蒙古,說的就是這個巴魯王子!”
“他有這福氣嗎!”永琪不鹹不淡的接了一句,表情毫不驚訝。
小燕子詫異:“你早知道了?”
“什麼事能瞞過我呀,沒這點本事,怎麼治理天下?”永琪接著道:“我還知道他不喜歡政務,就喜歡摔跤,這次藏在蒙古使團裏,沒有以王子的身份露麵,主要來挑戰大清高手,精進跤術的!”
“哇!就是這樣!他跟在塞婭後麵,我越看越麵熟,塞婭經不住兩句問就全招了!”小燕子已經換好了常服,開始攏頭發:“你說說,同樣是王子,人家巴魯王子就身強體壯的,一看就是男子漢,而那個緬甸的八王子呢,女裏女氣的,整個一娘娘腔!”
永琪打了個哈欠:“她本來就是女的,從小就喜歡女扮男裝,一直被當成王子養。”
小燕子目瞪口呆,又羨慕起他國公主的隨性來:“那她瞅著我說的什麼?”
永琪輕輕蹙眉,翻譯自然告訴了他意思,他很納悶八王子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不欲使小燕子不快,含糊道:“她就是誇你漂亮!”
“算她有眼光!”小燕子剛好收拾完畢,滿意的照了照鏡子:“他們外邦人說話都很直接,不像我們,什麼都愛客氣。”
“你多穿點,晚上冷!”永琪囑咐了一句,總不放心:“算了,我跟你一塊去!”
小燕子推他到床上重新躺好,又替他掖好被子:“你都累了一天了,要早點休息!我玩一會兒就回來。”她笑著從兜裏掏出兩顆封存好的蜜餞,咬著一顆勻到他嘴裏。
“甜死了,睡覺前吃糖不好。”
永琪話說著咽了下去,笑得比蜜餞還甜蜜。
小燕子腮幫子鼓著糖,親了他左頰一下,又親了右頰一下,歡脫的跳離床邊,對他招手:“狗頭拜!”
“拿上披風--”永琪大喊,感覺對她有操不完的心。
卯時天蒙蒙亮,永琪照常醒來,小燕子趴在他小腹上酣然大睡,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玉足。
“怎麼睡成這樣了?”
永琪小聲嘀咕,他昨晚睡得沉,連小燕子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這會兒輕輕的把她撈出頭來,放正睡姿,貪看著她粉嘟嘟的臉,好像總也看不夠似的。
小燕子眯縫著眼,似醒未醒間永琪的麵龐如雕刻美玉,她情不自禁地柔柔勾住他的脖子:“再陪我睡一會嘛。”
永琪擁她入臂彎,輕拍她的背,帶著清晨慵懶的聲音:“昨天開心嗎?”
“開心…我看見了好多星星…”
小燕子尾音漸弱,再次進入香甜的夢鄉。
“開心就好…”
永琪珍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待她熟睡,便起床早朝。
“給皇後娘娘請安!”
小燕子聽見塞婭的揶揄的大嗓門,悠悠轉醒。
塞婭頭飾上連串的小珍珠清脆作響,她不見外的跑進內寢:“都中午了,你怎麼還在睡呀?”
小燕子有氣無力的說著:“昨天玩得太晚,困死我了,我還想睡…”
“那…下午的射擊比賽你不看了?”塞婭等著她的反應。
小燕子驚坐起來:“我怎麼忘了這茬了!當然要看!這種場合怎麼能少得了我小燕子!”
“嫂子和晴兒姐姐都在令太貴…”塞婭總是記不住這些拗口的稱呼:“令妃太貴…”
“令貴太妃!”小燕子伸了個懶腰,眼裏是調皮的笑意。
“對對對,就是她那!等著咱們吃午飯呢,快走吧!”
塞婭說著看小燕子,總覺得她們是一樣大大咧咧的性格,身上沒有半點尋常姑娘的嬌矜,不料今日見小燕子懶起畫娥眉,渾身散發著女人的媚態,都有點看呆了,心裏實實羨慕起來。
以至於午飯的時候,她像被勾了魂似的,各種矯揉造作,小燕子一直用手在她眼前晃,問她需不需要吃藥。
射擊場上旌旗蔽空,隨風浩浩蕩蕩地飄揚,地上長鋪紅毯,左右兩邊人頭攢動,綿延數裏,一眼望不到底,由威嚴的禦林軍看護著,遠處八旗武士及各國選手高跨駿馬,鬥誌昂揚的準備就緒。
須臾,永琪和小燕子出現在正中的黃帳子裏,眾人皆跪拜,傳來震耳欲聾的呼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永琪說了兩句氣勢磅礴的開場白,比賽便開始了,各部個個都準備了氣兒力頂,叫好聲一陣連一陣。
幾個小太監在近賽場守著,奔來疾走的交替回來彙報具體賽況。
賽程過半,大清、準噶爾、蒙古、緬甸四部膠著。
小燕子拿著望遠鏡觀察:“嗬,那個緬甸八王子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一挑四!佩服佩服!我也想上去跟她比試比試!”
永琪氣定神閑的喝著茶,笑道:“騎馬射箭是從小練的功夫,你不是她的對手。”
這話小燕子倒承認,繼續看,注意力都在八王子身上了,八王子中場休息跑去緬甸帳篷裏,一個高挑挺拔的背影正跟她手比劃著,好像是她軍師之類的人物。
小燕子莫名覺得這背影熟悉,隻是看不清臉,又見八王子喝了口水重新上場,戰術奇巧,愈戰愈勇,如有神助。
小燕子驚喊:“好家夥!她又把蒙古選手打敗了!”
塞婭在一邊氣得張牙舞爪,大喊:“這都能射偏!我要去!”
話音未落,就被爾泰拉住了,塞婭央求著爾泰代表蒙古出戰,爾泰死活不答應。
這時爾康打敗了準噶爾選手,於是現場變成了大清和緬甸的戰局。
爾康以不變應萬變,一招一勢都是天朝上國最優秀的典範,出手幹脆利落,步步緊逼,占的就是一個穩,最終,八王子不敵,大清獲勝。
小燕子熱烈鼓掌:“爾康贏她了!!
哇!!爾康好棒!”遂又衝紫薇喊道:“別擔心,紫薇,是王子不是公主!”
紫薇臉紅的衝她一嗔。
轉頭,小燕子就悄悄給永琪下了死命令:“要是這個八公主看上爾康了,你一定不能答應!”
永琪好笑:“爾康已經是大清額駙了你看那八公主像願意做小的嗎?”他站起身來,正了正衣冠,拔下小燕子頭上的鏤空翠翹:“讓朕再殺殺他們的威風!”
說罷他鮮衣怒馬,直奔賽場,身姿漂亮的將翠翹往高空中一拋,拉滿弓箭,箭頭穿簪隙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中靶心!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比乾隆曾經表演的穿三個銅錢還要難,因為那翠翹是有重量的且空隙狹小,對眼力和臂力的掌握要求極高,更何況是馳馬而行,差一分一毫都難以成功。
全場徹底折服了,八旗將士興奮的舉著弓箭高呼,萬歲聲久久不歇。
八王子且瞪口呆,扭頭看向她的“軍師”,無奈的搖了搖頭。
侍衛呈上翠翹,永琪拿了回身奔馳到小燕子身邊,重新插到她的雲鬢上,星光點點,竟絲毫未損。
小燕子眼裏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看著他一眨也不眨,她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想捧著他的臉親上幾口,到底人多不能,隻好緊緊依偎著他,永琪一笑,摟她入懷,繾綣恩愛無雙。
塞婭呆坐在爾泰旁邊,歪在他肩上,直言不諱:“我酸了…”
欣榮、畫顏、凝芝等人聽了麵麵相覷克製不住如水的愛意,目光不絕流連在永琪身上。
至晚,小燕子提議去坤寧宮支爐子烤肉,讓小蚊子去儲秀宮把月月接了過來,簫劍神神秘秘的去找永琪,說一會兒再去。
眾人便先烤了一波,小燕子和塞婭七嘴八舌的分享著今天的賽場趣聞,爾康和爾泰忙著烤肉,紫薇在一旁賢惠地給爾康擦汗,晴兒教著月月不懂的知識,內院飄著誘人的肉香,熱熱鬧鬧
爾泰翻動著全羊,用刀切下一塊還沒放嘴裏,小燕子就喊:“等等!等永琪…”她覺得太明顯,迅速加上:“和我哥回來再吃!”
塞婭往爾泰嘴裏送,不滿道:“你也太霸道了吧,等他們回來就烤焦了!”
“就是!”爾泰笑著婦唱夫隨,還故意在小燕子麵前誇張的咀嚼:“真香!”
“行,我不跟你們計較!小燕子報仇,十年不晚!”小燕子咽下這口氣,不停張望著門口。
過了一會兒,終於聽見門口動靜,小燕子喜滋滋的迎上去。
眾人隻聽得她一連串的“天呐天呐天呐天呐……”
晴兒一看清,順嘴也來了句“天呐…”
其他人一臉懵懂,隻見永琪和簫劍背後出來一人,通身豐神俊朗,皎皎如明月,烏黑雙眸裏淡淡光澤,似正似邪,他笑著:“好久不見,小燕子。”
僅憑這刻意克製的語調,爾康、紫薇、爾泰便感知到了隱晦的情感,猜測來人應是那位傳說中的司徒公子。
小燕子急忙看向永琪,永琪負手前去,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又疑問的看向簫劍。
簫劍解釋道:“我跟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大理的好朋友司徒慕瑜,他真實的身份是緬甸的六王子,昨日病了沒來朝賀,今天才正式拜見皇上。”
小燕子倒吸一口涼氣:“這到底怎麼回事?”
司徒總是能隱去世間的苦澀,把每件事都變不值一提的事,僅剩唇邊一抹清朗的笑:“簡而言之,就是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沒什麼可說的。”
說罷,和小燕子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約而同的避過頭去。
小燕子是真心虛,總覺得這句“癡心女子薄情郎”是影射她的,人家是天大的恩人,自己連一句正式的感謝都沒說過,還利用他假成親,逼得人遠走他鄉,曾自私想他遠在天南,一輩子恐再難交集,企圖用歲月來磨平這段虧欠,孰料這麼快就又見麵了,簡直不知如何自處。
幸好爾康爾泰及時解圍,迎上去寒暄。小燕子偷偷拉過簫劍,感覺如芒刺背:“哥,怎麼不早跟我說!我現在想鑽地縫裏…”
簫劍苦著臉道:“我也才知道,今天指點八王子那個就是他,比賽完了他派人來找我,讓我把他引薦給皇上,我就怕你尷尬想見完皇上之後就支走他,誰知這兩人麵上說話好著呢,好像在比誰更灑脫,一個敢來,一個敢讓來…”
“……”小燕子無語。
“你別怕,司徒提都沒提大理的事,他那人不計恩仇的,永琪的反應…”簫劍探頭看了看:“也還好。”
“那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小燕子太了解永琪了,他一般沒什麼表情的時候心裏活動最豐富,訕笑著走到他旁邊,殷勤地切好一盤肉,喂向他:“我親手讓爾泰烤的,嚐嚐。”
永琪期望的是小燕子的坦然,她對司徒任何愧疚、討好、逃避的心態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怕蔓延一點就觸到了男女曖昧的邊緣,忽覺自己對愛情的要求已經到了苛刻的地步,大概無人能做到如此“絕情”吧,小燕子是怎麼忍受他身邊女人的…其實他是不自信,爾泰班傑明巴魯這樣的王公子弟他不在乎,他們本質上是同類,難以丟棄身份的枷鎖,唯獨害怕簫劍司徒這樣的人物,因為他們是小燕子最向往的那種自由自在的俠客,隨時可以拋下一切,奔赴天高雲闊。
所以,即使司徒遠不及班傑明的情意深厚,卻帶給他更多的懼怕。
永琪浮想聯翩的吃了口,低低歎氣:你別老覺得欠他的,我免了緬甸一年的歲貢,夠給他麵子了!”
小燕子搖搖頭:“賬能這麼算嗎?你的命就值一年的歲貢啊?”
永琪賭氣:“那怎麼樣?我還他一條命?”
“呸呸呸!要還我替你還!”小燕子捂住他的嘴。
永琪本來也想呸兩聲,去捂她的嘴,但小燕子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強烈震動了他,帶著氣的眸子陡然柔靜…小燕子是在告訴他,在她眼裏,他的命比她的命重要,他們是一體的,所以她舉重若輕,理所當然到像還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可他深想卻怕小燕子潛意識裏,總願為他犧牲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他突然一笑,心道這“愛”真是厲害,就這麼幾個字,竟然讓他糾結,感動,擔心的百轉千回。
小燕子還在思索,想來想去也沒什麼更好償還的方式,不得已承認,有些情就是還不起的,遂道:“一會咱倆真誠的向他說聲謝謝就行了!”
永琪也是這個意思,所以答應讓司徒來見小燕子,意欲把話說開,趟過這個坎,當即斟滿兩杯酒,遞給司徒一杯,慨然道:“司徒,這杯酒我和小燕子敬你!救命之恩難報萬一,來日若有所使,赴湯蹈火!”
小燕子自斟上,跟著道:“我也是!司徒,今日我鄭重向你道謝,無論你是大理公子,還是緬甸王子,都是我永遠的朋友,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