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2 / 3)

請皇上和娘娘不必為我傷懷,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我已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永琪抬眼看外麵白雪皚皚,與凝芝交談的畫麵像被風吹著的書,一頁一頁的閃過,那一張嬌弱的臉孔浮現眼前,有著不符合她年紀的決絕與透徹,急忙叫道:“小桂子,快叫福康安去儀郡王府看看!”

福康安帶回來的,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啟奏皇上,微臣到時,儀郡王府已經在準備喪事了--凝芝姑娘吞金自盡了!”

小燕子隻覺得天旋地轉,淚水模糊了雙眼,一個踉蹌,她搖著頭:“她怎麼那麼傻啊…”

她曾為永琪隻是利用凝芝而沾沾自喜,並未體會到其處境何等艱難,有日紫薇陪她騎馬閑聊,說起凝芝來,很是唏噓了一番。紫薇道如果凝芝是永琪的女人,她的一切行為都會顯得順理成章,後半生也有了保障,可惜永琪給不了她這個名分,那麼沒有人願娶一個背叛家族的女人,更沒有人敢與叛黨之家有牽扯,縱使封了公主,也不見得有人會冒這個險。

而永琪與凝芝的關係更是尷尬,似敵似友,如果認了她做義妹,就相當於昭告凝芝的功勞,說明他對永璿早有防備,卻反給其謀逆的機會,世人便會揣測這到底是狼子野心的弟弟,還是老謀深算的哥哥?這對永琪實在不利,所以他猶豫了很久,沒有主動見凝芝,最後還是抵不過心底的善良,打算讓這姑娘有些安慰。可他依然會懲治她的家人,這安慰對凝芝像是燙手的山芋,接不接都難受。

小燕子聽罷止不住的後悔,她應該勸阻永琪對凝芝的利用,橫看豎看,這麼沉重的負擔都不該加諸在一個純情的姑娘身上,可她卻沒有用更多的心思去幫助凝芝,輕易就相信了她偽裝的堅強。

現在血淋淋的事實發生在眼前,她再如何悔不當初也晚了。這個皇宮總在她以為很溫暖的時候,給她一個痛擊,毫不留情的展示著它的殘酷。

她看向永琪,永琪定定的站在原地,表情晦暗難分,手緊緊攥著那封帶著淺淺淚痕的書信,凝芝信中那字裏行間濃濃的訣別意味,無一不在訴說著,她對永琪深深的愛戀,她用一死解了永琪的難題,讓永琪帶著對她的愧疚,不忍過多罪責她的家人。

她死在了雪天,以後一下雪,永琪就會想起她。

凝芝一點都不傻,她太聰明了。

小燕子突然明白永琪對斑鳩的感覺,這樣的情敵最可怕,他們生而偉大無私,奉獻是不圖任何回報的,讓人如鯁在喉,卻束手無策,更不得不佩服。

她苦澀:“讓我去看看她吧。”

“別去。”永琪的手像鐵箍一樣拉住她,聲音如暗不見底的黑夜沉沒。

小燕子沒再說話,轉身端了一盆熱水回來,永琪已經坐到了窗邊發呆看雪,寒風透進來冷浸浸的,他渾然不覺。

小燕子蹲下去脫他的龍靴:“都濕了,腳一定很涼吧,泡一泡。”

永琪回過神來,對小燕子肯這樣伺候他受寵若驚,於心不忍:“我自己來。”

小燕子卻堅持親手為他脫下,兩手握住他的腳踝放進盆裏,暖熱從他腳底蔓延至整個身體,永琪拉她也坐在旁邊:“你的鞋也濕了,”他彎腰也為她脫鞋,指尖觸到她的冰涼的腳背,自責的說:“我不該把你放下來。”

“沒關係的,永琪,一直背我你會很累的。”

兩人的腳一塊泡進熱水裏,頭依偎著,靜靜看窗外落雪,熱水變涼,又添了好幾次水,盆裏盛不下都溢了出來,看了很久很久,這場雪下了一天,終於讓他們看停了。

永琪這才微笑著轉頭:“小燕子,我們去木蘭圍場狩獵吧。”

往年去木蘭圍場行獵人數都在萬人以上,以打獵為名,實則是龐大的準軍事行動,除王公大臣外,還有從全國各地征調的精通騎射的官兵,需要準備大量車馬、往來郵驛、後勤保障等等。永琪打算到來年秋獮再按正式規模啟動,此次主要是為了帶小燕子玩一趟,一切從簡,隻讓禦林軍和八旗勁旅千人隨從,他既應允過小燕子冬狩之行,一邊讓她練騎射,一邊已經在預備著了,因此說動身很是利索,隔日把事都安排妥當,後日就要出發了。

紫薇和塞婭聞聽凝芝之死,隔日一大早便來坤寧宮說話,小燕子眼睛已經哭腫,脂粉未施,無精打采的看宮人收拾行李。

紫薇見她如此,也跟著傷心:“好好一個姑娘,說沒就沒了,真叫人心疼。”

“永琪昨晚上也沒睡好,翻來覆去的,他是在自責。”小燕子抬眸,忽然發現永琪送她的那束花,小心養護多日,經了一夜風雪凍,已然敗落,想起這花還是因凝芝延伸的醋意而來,五彩繽紛的像她身上斑斕的孔雀舞衣,現在花和人都是空空,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塞婭歎道:“那姑娘一看就喜歡把事壓心裏,容易想不開啊!她又沒有做錯,其實她的家人不見得會怪她,就算一時生氣,最後也會原諒她的。”

“唉,外麵還有謠言說她是被皇上賜死的,“紫薇深感無奈,凝芝隻能冷冷清清的走,孤零零的魂魄遊蕩遠方:“這時候恐怕沒人去逆王府沾邊,你和永琪的身份都不適合出頭,還是我去看看吧。”

小燕子取出早準備好的一包沉甸甸的銀子和首飾,並單獨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觀音:“永璿出事以後,八弟妹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要給凝芝好好辦個葬禮得用錢,紫薇,你幫我送過去吧,這個觀音給凝芝戴上,讓菩薩保佑她下一世無憂無慮。”

紫薇驚喜小燕子的細心周到,應了又道:“永琪心裏肯定也不好受,正好你們去木蘭圍場散散心。

小燕子苦笑:“他麵上跟沒事人似的一句不帶提的,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勸他。”

塞婭心想這種情況下兩人肯定放不開玩,談何散心,她得跟著鬧鬧,讓兩人輕鬆點,於是道:“就你倆去有什麼意思,我也去!我們蒙古的烏蘭布統草原就在木蘭圍場裏,皇上肯定會接見蒙古各部的,說不定我哥哥還會去呢!”

小燕子很樂意她一塊去,就是看著她挺起的肚子犯愁:“福晉能同意嗎?”

塞婭想了想,天真的說:“能讓皇上下道聖旨嗎?阿瑪額娘總不敢抗旨吧。”

小燕子瞪大了眼:“你是真敢說啊,你當聖旨寫著玩的!”

“那就先斬人,後捧人!”塞婭學成語走的是小燕子的老路,眼巴巴瞅著紫薇,小小撒嬌央求的口氣:“嫂子你別告訴額娘。”

“額娘知道了也沒事,有我給你頂著,你就放心去吧。”紫薇聲音寵愛,胸有成竹,一看就總護著她。

塞婭笑開了花,轉頭對小燕子卻是理直氣壯:“爾泰得跟我一起去,可他還要當差,你得幫忙求求皇上吧?”

小燕子都不知道吃她倆誰的醋了,看了個滿心酸:“嘿!同樣是求人,怎麼我是這個待遇?”

塞婭叫道:“我是孕婦啊,你不能讓著我點!”

小燕子無所謂的攤手:“你懷的又不是我的孩子。”

“你!”塞婭沒有文化優勢,鬥嘴鬥不過她,索性來直接的:“反正我回去收拾和爾泰的東西了,你看著辦!”

小燕子和她逗了兩句,心情就好了點覺得帶上塞婭確實非常有必要,跟永琪傳了話,讓其欽點爾泰禦駕隨行。

臨走小燕子抱著念慈難舍難分,永琪聽女兒哭兩聲也邁不開腿,太後把念慈一接,保證照顧好,催著兩人快走。

禦駕先行至承德熱河行宮歇息五六日此處北距木蘭圍場約一百五十公裏,南距北京二百五十公裏,地理位置優越,奉章快報可以朝發夕至,與身處京師之中無異。所以永琪這幾日也沒閑著,晝夜國事纏身。

行宮裏住著不少太皇太妃、太妃養老,小燕子和塞婭去拜見,兩人都活潑愛笑,很討她們喜歡,絡繹不絕的給兩人送各色花樣小吃,大家都和和氣氣的,仿佛世外桃源似的。

爾泰無事時便領小燕子和塞婭四處轉轉,六六大順跟著。

行宮完全借助於自然地勢,因山就水而造,足有七個紫禁城大,宮殿、寺廟、湖泊、平原、山嶽應有盡有,與紫禁城的黃瓦紅牆,描金彩繪不同,這裏的殿宇和圍牆多采用青磚灰瓦、原木本色,淡雅莊重,簡樸適度,融南北建築藝術精華。

小燕子跟著乾隆來這裏避暑小住過兩回,還未在冬天來過,塞婭是第一次來,好奇的問東問西。幾人步行或騎馬遊逛康熙和乾隆題名過的一百二十六景,這時走到了熱河泉,嚴冬時節,來路上所經河湖都封凍了,熱河泉卻仍是清水脈脈,霧靄蒸騰,甚至能看到遊魚浮動,實為奇絕。

塞婭踩著岩石邊探頭去看魚。

爾泰生怕她看進水裏,牢牢牽著她的手:“這裏過了霜降,荷花還盛開著呢,泉水澆灌的瓜果也特別甜。”

小燕子瀟灑往河裏投石子,連打幾個水漂,邊問:“為什麼呢?”

塞婭總被小燕子雜七雜八的絕活兒迷住,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動作,躍躍欲試。

爾泰默契的撿起兩個石子遞給塞婭,邊回答小燕子的問題:“這兒也有個傳說,在遠古時代,承德還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龍宮住著龍王和子孫。有一年大旱,莊稼沒收成,小龍女不忍看見百姓挨餓,就偷偷降了一場大雨。玉皇大帝得知後,派天兵天將填平了大海,並把小龍女壓在大山底下。但小龍女沒有屈服,她想了個辦法,從嘴裏吐出水泡鑽出地麵,形成一股清泉流成河,滋潤了大地,拯救了黎民。因為泉水熱,所以叫熱河泉。”

塞婭對這些神話典故很著迷,再加上爾泰聲音抑揚頓挫,總講的十分動聽,她每每聽的愣神。

小燕子聽多了就覺得千篇一律:“爾泰,你背多了這些,不怕背串啊?”

爾泰一愣,笑道:“啥!就是幹這個的,”指指還在沉醉的塞婭,悄聲:“他們外族人最愛聽這些神乎的東西。”

“龍王不就是管降雨的麼,為什麼小龍女不請她爹降雨,非要自己偷偷降雨?再說為什麼每個故事裏都把玉帝寫的這麼壞,既然是為百姓做好事,難道稟告一聲玉帝還能不答應嗎?好像他隻講規矩,不通人情似的。”小燕子自是不知道玉帝什麼樣,腦海裏大概等於皇上,自然要幫乾隆和永琪說話。

爾泰忍俊不禁,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故事而已嘛,總要有好人壞人,唱紅臉白臉,才能三兩句話把事說明白,聽個熱鬧罷了,較真起來一件事哪有這麼簡單?”

他仍然耐心解釋:“其實這兒是因為火山噴發過,造成了許多裂縫,地麵上的水滲入地下,經地溫加熱,水溫升高,再從深處湧出來形成的。”

“還是加點故事有意思,”塞婭懶得深究這些,隻對景致感興趣:“大清是真有錢啊,除了紫禁城,還建了這麼多行宮,這兒建的這麼好,冬暖夏涼,比紫禁城住的舒服多了,為什麼不都搬到這呢?”

爾泰侃侃而談:“紫禁城的風水皇氣還是無法取代的,不過聖祖爺和先帝爺有時候在這兒一住就是半年呢,因為滿人不習慣北京的高溫,更重要的是,這裏是從京師北上進入蒙古草原的必經之路,能俯視關內,外控蒙古各部,可以說,是除北京之外的陪都。”

塞婭似懂非懂的點頭,有幾個詞聽不明白,讓爾泰再細說說,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起來。

小燕子不知在想什麼,懨懨的不作聲,茫然的看著遠處。

晚間,永琪叫爾泰去淡泊敬誠殿商量接待蒙古事宜,爾泰彙報的頭頭是道,很讓永琪省心。

此殿由西南深山的楠木建造而成,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樟樹清香味,爾泰非常喜歡這個味道,聞之暢然,實則更讓他舒暢的是,可以這樣作為天子近臣被倚重,他以往來行宮都是沾永琪和爾康的光,但隻在外圍跑動,沒機會進正殿議事,如今他可展其才,渾身湧動著愉悅的興奮感。

永琪寶座後麵是五扇連成的紫檀木雕屏風,足有一丈高,刻著四季農耕和絲織生產的場景,各色人物栩栩如生,爾泰很感興趣,頻頻注視。

永琪察覺到了,正事說罷,便起身讓他細看,知道他喜歡聽什麼,邊和他看邊笑道:“好啊,爾泰,越來越成熟了,朕看要論精打細算,你哥比不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