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3 / 3)

爾泰滿心歡喜,麵上謙虛:“哪裏哪裏,我還得曆練。”

永琪繼續捧他:“還是塞婭有先見之明,這兒怎麼少得了你啊。”

“你本來就打算帶我了吧,還讓我們塞婭去求一嘴,承你們夫妻個人情,“爾泰嘖嘖搖頭笑歎:“論精打細算,誰比得過皇上?”

永琪但笑不語。

爾泰心滿意足的看罷屏風,回身落座,又幸災樂禍道:“我大舅哥巴魯已經快到圍場了,聽說挑了十來個蒙古美人準備進獻給你,為了籠絡蒙古,皇上可不好推辭啊。”

永琪接著圈閱手頭幾本剩的折子,頭也沒抬:“外交上的事你安排,你讓朕收朕就收,小燕子那兒麻煩你解釋一下。”

爾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咽了咽口水:“我可不摻和這事,”又提醒道:“小燕子這幾天好像有心事似的,興致不怎麼高啊。”

永琪這才停了筆,抬頭問:“朕回去她都睡了,是不是嫌朕忙沒顧上陪她?”

“看上去不像,她什麼也沒說,”爾泰猶豫著猜測:“可能心裏還念著凝芝姑娘,沒緩過神來,小燕子平常嘻嘻哈哈的,越有事越不說。”

永琪歎了一口氣:“凝芝…可惜了。”

他這三個字的評價似乎對凝芝太輕了爾泰不禁替凝芝感到悲涼:“你…不傷心嗎?”

永琪眉心若蹙,點了點桌麵:“你看這幾本折子,是刑部報上來的死刑複審,咱們說話間朕就輕易決定了十數人的生死,一支朱筆在手,朕要擔的人太多了,心…不得不硬。”

爾泰深知他們這群人過於重情,道德感比別人都要強烈,這會使他們快樂的多,也痛苦的多,而永琪則比他們更需要麻痹自己,他替他難受,喃喃道:“你的心又能有多硬呢。”

永琪整個人籠在燭光裏,神色朦朧,低頭朱筆揮毫,在生死攸關的折子上批下一個“準”字。

“她不該愛朕。”

小燕子和塞婭一起吃過晚飯,沒有回宮殿休息,而是獨自去了湖泊區的月色江聲此處景如其名,每當月上東山的夜晚,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平靜的湖水,山莊內萬籟俱寂,隻有湖水在輕拍堤岸,發出悅耳的聲音。

小燕子坐在亭中望月出神。

永琪尋她而來,側挨她坐下,習慣性的從背後摟住她的腰,微涼的鼻尖親昵蹭了蹭她的耳垂

“想什麼呢?

小燕子沒回頭,趴上他搭在欄杆的手臂:“你忙完了?

永琪抱歉的說:“這幾天戶部報上來三四個改稅方案,算的我頭暈眼花,好在已經敲定了,明天上午我再收收尾,下午就沒事了,陪你好不好?”

“你該忙就忙,不用專門陪我。”

“事兒哪有忙完的時候,還是得勞逸結合,“永琪憐愛的撫摸她的發髻:“小燕子,你在想什麼,告訴我。”

小燕子話到嘴邊,欲言又止,僅留了一絲微笑:“以前今天發生的事,我不到明天就忘,想什麼總要都說出來,不往心裏擱,現在長了幾歲,感覺勁頭兒沒以前旺盛了也說不出來了。”

人一旦接近死亡,便容易多愁善感,她從前沒想太多,如今想起來就會耗費更長的時間。

“這是長大必經的階段,越長大就會越沉默,”永琪低身,完全包裹擁住她:“小燕子,別對我沉默,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聽的懂。”

“這兒的湖水都不會結冰,真美啊,我想住在這兒,住在湖裏,住在月亮上,躺在荒無人煙的沙漠看星星…我有點不想長大…

為什麼宮裏總是觸及到生死呢?好像那是很常見的事,我在民間隻見過人老了自然死去…凝芝走到奈何橋了嗎?你愛我到什麼時候?比太陽還長久嗎…貴州山裏冷嗎…斑鳩會忘了我們嗎…我想皇阿瑪了,他到底在哪裏?他能不能從我的心裏出來,站在我麵前…我想抱抱他…”小燕子聲音逐漸哽咽,她要找永琪的眼睛,回過身來盯進他瞳孔深處:“永琪,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再說下去我會哭出來的。”

永琪吻去她眼尾露出的一點晶瑩,敞開雙手:“來,小燕子。”

小燕子輕撲過去,抱緊了他。

永琪語調不疾不徐,寵溺中是最極致的溫柔,把她的空虛變的觸手可及:“你想住這咱們就住這,等你不想住了再回去…你要月亮、星星、太陽,我雖然摘不下來,但是隻要你想看,我就陪你看…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會帶你去…你不想長大就藏在我的懷裏讓時間看不見你…你想的那些人都在想你,就讓他們待在你的心裏,進入你的夢裏,不要讓他們出來,那樣他們就永遠離不開你。”

小燕子滾落的淚珠又卷起了笑:“永琪,你對我好到離譜。”

“小燕子,我沒有那麼好,有些事我不敢對你說,我怕你不喜歡那個我,現在我想告訴你,“永琪神色間有些猶疑,但他唯有真實才能撫平小燕子的憂思:“你想聽嗎?”

小燕子堅定的點頭:“我要聽,你說什麼,我也聽的懂的。”

“我明知凝芝喜歡我,利用她會傷了她,我還是利用她的感情,因為她最容易掩人耳目,是探聽永璿和蒙阿圖最快的辦法,我的眼線也不止她一個,我算計永璿,算計富察家,甚至算計了和嘉,和孝,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即使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在我的私欲麵前,也要犧牲讓步。”永琪發泄般的把自己說的冷酷無情。

這個永琪對小燕子雖然陌生了些,但並不遙遠,她反而覺得離他越來越近了。

“你…你的私欲是…”

“是你,”永琪平靜接口,微微停頓又道:“但又和你無關,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別忘了,我是宮裏長大的孩子。”

“那又怎麼樣?保護自己有錯嗎?”小燕子並未像他想象的難以接受:“你又沒成心逼人害人,是他們願意的。”

永琪輕笑:“你不怕我算到你頭上?”

“你沒算我嗎?你嘴上好像不幹涉我似的,可你給我那麼多信幹什麼,還不是想給我緊緊弦。”

永琪臉色微赧:“我那是…”

“你真要算我,我再長八百個心眼也鬥不過你啊,”小燕子戳戳他的胸口:“永琪,不是我說你,你沒那本事當壞蛋,再壞也就這樣了。”

小燕子對外圈的事知之有限,卻看他透透的,永琪都被她整迷茫了:“…啊?”

“你還不知道我有多壞呢,小時候當丫鬟,惡管家欺負我,我就把他的衣服、棉被全都潑上水,大冬天的凍死他!”

小燕子跟他說的不是一回事兒,又像是那麼回事兒,奇異的讓人覺得寬解,永琪喜歡和她聊天,總能感到輕鬆,唇邊噙笑忍不住低頭親了她略含稚氣的臉頰:“有你在,我是壞不到哪去!壞蛋是沒有朋友的,我還有朋友對嗎?”他剖開心訴說著:“其實我不想引誘永璿謀反的,隻是想監視他好有所防備,你難產昏迷時,我故意讓他看到我憔悴的樣子,試探他的反應,他沒有一點擔憂,隻有得意,我就明白他遲早會反的…我必須出手了,否則你沒有一點活路。”

小燕子想起學堂上她鬧笑話時,永璿雖平常不愛說話,也會跟著笑,不可置信:“我是她姐姐,還是他嫂子,他能下狠手殺我啊?”

宮裏的親情都淡薄,他連我這個親哥哥都敢殺,哪裏還會管沒有血緣的姐姐?”

永琪表情慢慢變冷:“那天產房在場的人如果誰漏了口風,讓他知道我要殉情,他肯定會朝你下工夫,想盡辦法讓你活不成,那樣我也會死,但我不可能臨終把皇位傳給他,他要起事必會被人詬病是篡位,名不正言不順,可勝算是最大的。所以我不能讓他知道,那麼即使我再憔悴,他也不敢確定我是不是真會為了你死,就會先觀望著,注意力在我身上,不去動你的腦筋。我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救活,萬一…我可能真的撐不下去,我不能讓永璿等到這一刻,那時就沒人能對付他了。我必須先除了後患,給他加把火,派他整頓旗務,讓他有調動兵馬之便,誤以為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那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起事機會--可以趁我虛弱,逼迫我寫下傳位詔書,對外好遮掩的多。”

那場動亂在她昏睡時發生,她醒來時已經一片安詳和平。

塞婭告訴她,永琪絞痛到揮剪自盡。

簫劍說,他想了一夜如何喚醒永琪。

爾康敬佩深深,心疼永琪運籌帷幄的種種為難之處。

紫薇提起來就要掉眼淚。

……

他們任何一個人說起那個時期,都是心有餘悸,泫然欲泣。她追著永琪問,永琪隻是一笑而過,似乎再也不想記起那個黑暗的世界。

這裏麵有多少皇家殘酷、政治考量她不清楚,她隻知道,永琪那時若還有一絲精力,就是想讓她活。

因為永琪中毒時,她根本無暇他顧,腦中隻有這一件事。

永琪現在肯攤開對她說這些,是脆弱了,孤獨了,懷疑自我了,是需要她安慰了。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況這“伯仁”還是一個無辜的愛著他的姑娘。他憎惡勾心鬥角,憎惡冷漠和消逝,卻無可奈何,成了自己討厭的人。

小燕子仰起頭,嘴唇正好貼住他的脖頸,淺淺氣息打在那處,普天之下,隻有她可以離永琪這麼這麼近了:“永琪,你贏了,會留住永璿的性命,給他的家人安身之地,但是永璿贏了,我們所有人都難逃厄運,你救了更多的人。”

永琪和她心跳緊緊貼在一起,頻率漸漸同調:“小燕子,我顧不了那麼多人,如果他們都要恨我…我隻想你不恨我。”

小燕子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幸福的閉上眼—-恨?有那一天嗎…她都愛死他了。

翌日,永琪為了多騰出時間陪小燕子,四更天就起了,緊趕慢趕,不到中午就把手頭事處理完畢,和小燕子、爾泰、塞婭一塊吃了午飯。

飯後眾人閑庭信步。

永琪道:“聖祖爺給這行宮題名了“康熙前後七十二景”,後來皇阿瑪擴建了很多地方,也打算效仿聖祖爺題個七十二景,他已經題了五十四景…”他不禁有些傷感,清了清快要發哽的嗓子:“我們幫他完成剩下的題名吧。”

爾泰同樣勾起了懷思:“那是我的榮幸。”

永琪召來行宮駐守的大臣引著,一處一處的研究起來,這名字取下來是要流傳千古的,康熙主要以四字命名,乾隆主要以三字命名,永琪和爾泰都非常謹慎,琢磨了再琢磨。

小燕子和塞婭相當積極,水平不行,癮還不是一般的大,塞婭更是隨口就來,諸如“這兒就叫大亭子吧”“這兒挺冷,我看叫小涼屋算了”“哎!這兒熱!叫暖和地怎麼樣!”

小燕子都聽不下去了,苦口婆心的教育:“塞婭,你起的名對得起聖祖爺和皇阿瑪嗎?可不可以有點想象力?詩情畫意懂不懂?”

塞婭不服氣:“他們起的念起來都拗口,記都記不住,再好有什麼用!”

“你看我,知道自己不懂,就非常謙虛,“小燕子指桑罵槐,眾人行至如意洲一座庭院,此處天空澄碧,正殿上方一團雪白的雲朵帶起絲絲縷縷的綿延,她想起自己背的那句“白雲一片去悠悠”,覺得非常應景,靈光一現:“這裏叫--一片雲,好不好?”

永琪耳朵一亮,回頭誇道:“這個不錯,雖然簡潔,卻意境深遠。”

爾泰品了品,也附和道:“確實不錯。”

隨行的大臣更是交口稱讚,變著花樣的誇“娘娘好文采”“娘娘真是字字珠玉”“此名聞之自然大氣,以簡馭繁,令人無限遐想”…

小燕子要得意上天了,嘴上客氣:“各位大人,過獎過獎!”

塞婭的名一個沒選上,見狀不樂意了:“一片雲就好了?那兩根草為什麼不行?你老公是皇上了不起啊!”

小燕子抬頭挺胸:“我靠的是自己的智慧!”

“智慧在哪?我看不怎麼樣!”

“說了你也不懂!”

在小燕子和塞婭的吵吵鬧鬧中,日近黃昏,永琪和爾泰終於艱難的題完了剩下的十八景,永琪又定下幾處需要修建的地方,熱河行宮一百四十四景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