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明月和巴特爾定了親,不日將遠嫁蒙古,眾人心知相見無期,在她出嫁前夕,相聚於漱芳齋,大家鼻涕眼淚一把,狠狠醉了一夜。
第二日,小燕子、紫薇、塞婭送她出嫁,海蘭察數日在坤寧宮門口徘徊,終於鼓起勇氣,向小燕子跪求千裏相送。這對海蘭察來說,有弊無利,可他最後為明月衝動了一回,相識一場,雖有緣無分,小燕子還是成全了他們最後一程。
明月學騎馬派上了用場,那些以為自己絕不可能觸碰的事情,反而成了生活中的常態。
西風烈馬,她與海蘭察笑著告別。
又過了三兩月,秋收時節。
小燕子悉心養護的水稻還是沒長成,可是念慈會叫阿瑪了,永琪激動的一晚上沒睡著覺。
綿憶一直在坤寧宮住著,永琪和小燕子恩愛有加,他終於感受到了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父子關係緩和了不少。
有一日綿憶給永琪講了個故事,說從前有個人叫王裒,他的父親被殺死了,他母親在的時候怕雷,每次刮風下雨的時候,他就跑到母親墳前,跪下安慰母親,他教書的時候,每次讀到《蓼莪》,都會淚流滿麵。
永琪沉吟了《蓼莪》中一句--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終究接受了小燕子所說的拯救。
不久後,他將欣榮從冷宮放了出來,給了她一個貴人的位份安身,綿憶重新養在了太後膝下,準欣榮可以去壽康宮探望,但名義上是為畫顏之子。
欣榮惦記著流放邊疆的家人,終日鬱鬱,多有輕生之念,隻是放不下對綿憶的牽掛,尚沒有心情體會何為拯救。
有人沉寂,也有人大放異彩。
文姿和思黛數月忙碌,又得畫顏大力支持,以小燕子之構想為基礎製定了一係列規章製度,宮人們讀上了書,多了把向上攀登的梯子,宮中氣象一新,更帶動了外界的勸學風向。此舉往大了說,是意義非凡的,甚至可以載入史冊,這意味著整個帝國朝人人平等邁進了一步,打破了一以貫之的愚民政策,縮減了貴賤的距離,很得士子們的推崇,一些皇親國戚的府邸也聞風而動的效仿,但也有不少質疑詬病,出現了很多問題,可無論如何,永琪擋住壓力,是堅持實行下來了。
千百種意義也罷,對於永琪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意義,是實現小燕子的願望。
冬日漸至,彩霞和簫劍好友如眾人所願,互生情愫,結為夫妻。眾人照舊去漱芳齋為她送行,這裏承載著他們難忘的歡笑和淚水,因此要把所有的回憶都留在這裏。
自小燕子入宮便陪伴著的兩位姑娘,各自有了歸宿,小燕子再也沒要貼身侍女,她不想與誰產生深厚的感情後再生生切斷,話說的最樂觀的是她,其實最難忍別離的也是她。
有人離開,也有人歸來。
爾泰和塞婭的女兒出生百日那天,永琪又得到一個喜訊,班傑明將於半月後隨大不列顛使團入京,為他慶賀生日,班傑明說不會停留太久,請諸友勿奔波。
鴻雁傳信的年代,信息不能及時相通,柳紅和高明不知雲遊何處,簫劍晴兒諸事未畢,趕來不易。南陽一別後,不定誰和誰錯過,十全十美好像總也聚不齊了。
春風又吹紅了花蕊,小孩子們在禦花園裏玩耍,念慈已經會走了,話也說的比同齡孩子清楚,思京指揮著他們捉迷藏,嘻嘻哈哈鬧聲不斷。永璂和永琰從尚書房下了學,也過來一起。
永琪如兄如父,細問了兩人功課,兩人答的都不錯,尤其永琰,隨了令太妃,有一股子機靈聰穎。
念慈頭頂紮著兩個鹿角,胸前各垂一個麻花小辮,幾乎就是小燕子初入禦花園時的發型,簡直是一隻迷你小燕子,水靈靈的大眼睛讓人驚歎的漂亮,她顛顛朝永琪撲過來,摟住大腿,奶聲奶氣的叫:“阿瑪,阿瑪,抱抱--”
永琪心都化了,愛的要命,抱到懷裏親不夠。
爾泰剛添了女兒,最理解永琪的心情,對女兒怎麼疼愛都嫌少,摸摸塞婭懷中的繈褓嬰兒:“我都迫不及待等清清長大了,恨不得她一下子就能叫我阿瑪。”
塞婭羨慕道:“我也是,要是生出來就是大的,不用養就好了。”
爾泰寵笑著拍拍她的頭,接過女兒:“我抱一會兒吧。”
塞婭空出手,活動了下筋骨。
永琪聽見,走過去炫耀:“跟你們說啊,我閨女先會叫的是我,那個感覺--”他陶醉起來:“別提多美了!”
“你說了八百遍了,”塞婭掏掏耳朵:“小燕子說的可跟你不一樣,她說喂西兒吃東西,西兒不想吃,喊了聲--啊--媽!
不是阿瑪,你正好進門聽見,當時你又不在西兒跟前,怎麼可能是喊你呢!準確來說,西兒先會喊的是小燕子。”
永琪辯解:“不不不,她是看見我進門,才喊的--阿--瑪!聲調都不一樣,我聽的清清楚楚,不會有錯!再說了宮裏都叫額娘,沒人喊媽,她跟誰學去!小燕子那是嫉妒,不想承認。”
爾泰逗念慈:“西兒,跟叔叔說,你到底先喊的誰?”
念慈歪在永琪肩上,也不知聽沒聽懂問的啥,突然拍起了手:“呱呱!”
三人哈哈大笑。
小燕子給她去年逝世的水稻苗立了個木牌子,正站在牌前深切悼念著,聽見笑聲怒喊:“笑什麼呢!嚴肅點!有沒有同情心!”
永琪繃住嘴,招呼大家:“行行行,都來吧!讓我們為不幸離世的水稻們默哀,願它們早登極樂,阿彌陀佛。”
爾康瞅著木牌上寫“愛稻之墓”,覺得小燕子太神叨了:“這…這有必要嗎?說不定無心插柳柳成蔭,人家在這塊準備發芽呢,你咣嘰弄個牌子壓住,這下永世不得超生了。”
小燕子一個眼神斜過去。
紫薇挺著三個月大的肚子,一本正經勸道:“爾康,小燕子為它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正傷心呢,你就不要說風涼話了,趕緊默哀。”
爾康笑著投降:“這輩子真是什麼事都碰上了。”
眾人低頭靜立,嗬護著小燕子脆弱的心靈。
永琪見大家都站累了,小燕子還在祈禱,大家紛紛給他使眼色,他貌似惋惜不已,上前相勸:“小燕子,節哀,新的水稻都種上了,這次會成功的啊,想開點。”
小燕子眼淚半天也沒擠出來,順勢點點頭:“我會三天不吃米飯,以表哀思。”
塞婭藏不住話:“三天?你敢不敢多說點?”
小燕子不在意的擺擺手:“是那個意思就行了。”
永琪牽上綿憶,揚聲道:“雖然小燕子的水稻走了,但是我的青棗樹熟了,走,咱們去摘棗!”
孩子們興奮的拍手。
眾人往稻田東側走,看見兩株碧綠蔥蔥的棗樹,枝繁葉茂,顆顆青棗像是縮小的梨子,令人望而生津。
爾康就近摘了個嚐嚐,清脆可口,問永琪道:“沒見過棗樹春天熟的,從哪弄來這麼兩棵稀奇的樹?”
小燕子搶答:“他就喜歡吃棗,讓人從台灣運過來的,種的可費勁了。”
彼時台灣早已收複,運來兩課樹也不是什麼難事。永琪和爾康就種植青棗樹的氣候、土壤聊了起來,又討論到台灣鄭氏政權的殘餘勢力,駐軍同台灣民眾的相處問題。
這廂,東兒夠了一把,遞到念慈跟前:“西兒,吃棗!”
念慈接了一個,啃不動,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來舔去
思京不甘落後,也抓了一把過去,爭著叫道:“吃我的!”
綿億見福家兩兄弟獻殷勤,也湊過去喂到念慈嘴邊:“西兒,吃哥哥的!”
念慈拿不過來,眼花繚亂,不吃哪個都得罪,吃哪個也得罪,還是哭吧。
金豆豆一掉,幾個哥哥都慌了,塞婭離得近,從思京手裏取過幾顆棗,笑抱起念慈,提前替兒子鋪墊:“西兒,不哭不哭哦,吃思京哥哥的吧,思京哥哥給的棗最大!”
小燕子站在樹蔭下,拂動著葉子,打趣一步之遙的爾泰:“塞婭這是話裏有話啊怎麼著,看上我們西兒了?”
爾泰抿嘴笑:“西兒誰不喜歡,看你們成不成全了,讓我們福家再出個駙馬!”
思京眉目疏闊,開朗陽光,性格長相都很像塞婭,兼具爾泰的溫厚,可以想見,他將來會是這群孩子中最樂觀的那個。
小燕子覺得甚好,非常希望下一代把他們的友誼親情延續下去:“我沒意見,”又喜愛的捏了捏清清熟睡的臉:“來年我生個兒子,你也得把清清許給我們家。”
“你生的兒子,那就是未來的皇上啊我們清清豈不就是皇後了?“爾泰有點難以想象:“除非遺傳了皇上的癡情,否則我得考慮考慮。”
“誰說我兒子就一定當皇上啊,”小燕子有強烈的預感:“他們這一輩說不定比我們還瘋狂呢,少不了幹出些驚天動地的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是我們可以安排的,隨他們去吧!”爾泰認同的一笑,又想她這兩年不宜懷孕,指指永琪:“你還說來年呢,讓你生嗎?”
“他說了不算!”
爾泰忍俊不禁:“我現在都不知道你倆誰說了算。”
永琪見兩人說的熱鬧,就把爾康撂到一邊,急忙躥過來:“你們倆說什麼呢?”
爾泰但笑不語。
小燕子知他最不能聽念慈嫁人的事了眉一挑:“不告訴你!”
夜深,永琪在養心殿忙碌到子時才回到坤寧宮。
小燕子支在枕頭上打盹兒,差點栽到手邊的書上,永琪說過那句“我想我一回來就有你在等我”,從此被她記在了心上,不管多晚,總要等永琪回來,看上一眼再睡。
永琪勸她多次,說隻要看見她就好,不必真熬著,她卻堅持要等。
永琪輕輕抽走書,欲托著她的腦袋放她睡下,她迷糊著睜眼了:“你回來了,先不要洗澡,我去太醫院要了紅花油,給你按按肩再洗。
“困成這樣了,明早再按吧。”
不困了!”小燕子一個鯉魚打挺,讓自己精神起來:“你一批折子就是大半天,一動不動的,肩能不酸麼,你趴這兒,我給你按按。”
永琪欣喜於她的貼心,脫掉上衣趴下。小燕子跨坐在他腰上,將紅花油細細塗抹在他肩胛骨上,一股微微刺鼻的辛辣氣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而後她兩手輕重有度的按了起來。
“嗯…”永琪閉眼享受,舒適的悶哼一聲,肌肉繃緊又鬆弛:“你還學了按摩嗎?”
“對啊,瞎按再按壞了,我這個笨等兒腦子,居然到今天才想起來學,以後我每天都給你按一按。”
永琪不舍得她一點勞累:“宮裏有專業的老師傅按,我平常總想不起來罷了,以後我讓人多按按。”
“那和我按的能一樣嗎,”小燕子壓低身子,伏到他耳邊調笑道:“老師傅也這樣坐你腰上嗎?”
永琪抿了抿嘴笑,墊在下巴的手出來捏了一下她的腿:“我巴不得你按,這不是怕你累著嗎。”
“我不嫌累,”小燕子按的愈發賣力,循循善誘:“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不如補償補償我。”
“說吧,怎麼補償?”
“不如…”小燕子假裝思考,故意停頓了一下:“不如補償給我個兒子。”
永琪睜開眼,正色道:“這還不到兩年呢,不能生。”
“我身體早沒問題了,咱們不要那麼死板,非得等兩年啊,”小燕子羨慕的說:“人家金鎖都準備要三胎了,塞婭剛生了個女兒,紫薇又懷上了,我怎麼能落後啊。”
“你比這個幹什麼,她們身體能生,你還不能生啊,你也就是看著沒問題,其實底子還是虛的,”永琪皺眉:“我想起你生孩子都要心疼死了,再讓我經曆一次還不如殺了我。”
“哎呀,第二次就好生了,我好想要個兒子,我還想讓清清給咱們當兒媳婦呢,再晚兩年兒子不就比清清小兩歲了嘛,“小燕子生怕被搶跑:“不行不行,還是得趕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