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與周谘(四)(3 / 3)

他大概根本沒考慮到以後的種種問題,沒想過兩家多了這個新生兒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正如方靈的父親說的那樣,周哲就是一“瘋子”。

如今,胎兒因事故而消失了,“瘋子”默默蹲在地上。深夜的寂靜中,隻有寒風呼嘯著來回搖晃著醫院門前那排禿兀的楊樹

“……方靈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事,現在正睡著。”

“走吧!去看看。”周哲回過神來,將已經凍得通紅的手放進衣兜,轉身朝裏麵走去。

周谘跟在周哲的身後。看著那無限疲憊的身影逶迤於空曠的醫院走廊裏。一個本來在這件事裏不應承擔絲毫責任的人,此刻卻在內心中承受著最大的壓力和兩家人的責罵,之所以會這樣,隻因為他在以自己的方式來維護著他的弟弟和他所堅持的人生觀。

“哥……”

周哲沒回頭,隻是擺了擺手,兀自繼續向前走著。

四十七

“你們還在這幹嗎?生怕我閨女死不了是不是?”方建成毒惡地看著周家兄弟。

“您說這話沒道理,我們也不希望出這樣的事。”

“你少跟這假惺惺地,快走,你要再不走我可真對你不客氣了。”方靈的父親一把把地推搡著周哲。周哲垂著手任由他推,一個趔趄接著一個趔趄地往後退著。

“你也給我滾!”周谘當然不會得以漏網,也遭到了同樣的驅逐。但周谘的反應和周哲不同,執拗地死死站在原地,不肯離開病房門口半步。

“叔叔,我不走,我等方靈醒過來。”

“真他媽是個無賴!”方建成驅趕不成怒罵道。

周谘無動於衷地站在那,盯著病房的門,仿佛能透過那層木板看到裏麵的方靈一樣。

走廊裏的局勢呈現出了膠著狀態,這時一個滿臉痞氣的男人在走廊的遠端叫了一聲。

“怎麼著了?姐夫。”

“你來的正好,這倆人賴著不走,你甭跟他們客氣,把他們攆走。”

這男人走到近前,乜視著周哲:“姐夫,這就是把我外甥女給禍害了的那家人是吧?”

“趕緊把他們轟走,別讓他們跟這惡心我!”

“聽見了嗎?”方靈的這個舅舅拍著周哲的臉,發出啪啪的響聲,“趕緊滾蛋!今天別跟著湊合,往後有找你們的時候。”

周哲似乎並不在意這樣的侮辱一樣,放任著對方連續在他臉上拍打,就好象打的不是他的臉似的。

“你別動我哥!”周谘衝上去一把撥開那隻侮辱周哲的手。隔在了兩個人中間。

“對,我不動你哥,我動你!”方靈的舅舅一拳打在了周谘的胸口。

走廊的喧鬧讓病房裏的方靈母親跑了出來。

“別打了。不許打了。”

方靈的舅舅根本不理會這樣的勸阻,氣焰囂張地揚著拳頭一把揪住周哲:“你再不走我讓你橫著出去信嗎?”

周哲依舊站在那,象短路了一樣。混亂的場麵讓一個捧著水果罐頭打這經過的病人家屬望而卻步。

“鬆開我哥。”周谘站起來用盡全力抱住了對方,他不在乎自己挨的那一拳。現在隻希望能盡自己的能力不讓木然的哥哥受到傷害。

又一拳打在了周谘的臉上,周谘感到鼻子裏一股熱流無法控製的濺了出來。他再次過來把方靈的舅舅從周哲身旁推開。

“我不會走,我守著方靈。也不許你動我哥。”

看著從小到大一直在哥哥照料下的周谘人生中第一次庇護著哥哥。周哲覺得似乎眼睛裏有液體在湧動著。

一推之下方靈的舅舅惱羞成怒,墊步擰腰和周谘戰在一處,方靈的父親隨之在一旁也是破口大罵。周谘畢竟不是對手,方靈的舅舅下手也是沒輕沒重。少年的臉上被打的傷痕累累。

“住手!”尖銳的叫聲讓所有人停了下來,方靈緊緊注視著周谘,蒼白的臉上布滿了淚水。當周谘搖晃著說“對不起”的時候。兩個人的哭聲開始在走廊裏回蕩著。

四十八

“孩子已經沒有了。”

“……方靈,對不起。”周谘哽咽著。

“你幹嗎老說對不起?是要甩了我嗎?”方靈鼓著小臉蛋,可愛依舊。

“不會。”

“你答應過的,你以後不會變心。家人反對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會拋棄我。我不高興耍賴撒嬌的時候你會包容我”……

方靈說的這些,周谘都清楚的記得。隻是在公園和在這個病房裏同樣的話題已經是不同的心境了。

“這些承諾還能兌現嗎?”

“方靈,我沒變。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反對我也是你的男朋友。”

“我們將來,一起上大學,一起生活……”

方靈憧憬著以後的一切,周谘把這女孩的每一句話牢牢的記下。少年堅定的在心中承諾著,無論如何,他都要給予這個女孩想要的一切。即使後麵等待的,是比家人的反對更難於逾越的困難。

“周谘,記住你的話,不許反悔。”

“我知道,我一定記住。”

“我們暫時要分開。我答應他們轉學。”

周谘知道做這樣的決定是處於何種理由,他點點頭:“我等著,等著我們長大的時候。我們還在一起。”

方靈開心的笑了,和以前一樣,讓周谘心神蕩漾。

病房裏,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周谘,你有一個好哥哥。可能在大人的眼裏,他是一個和我們一樣不懂事的人,但我覺得他是一個好哥哥,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的確,周谘也這樣認為,但不僅僅是因為在困難來臨的時候,哥哥竭盡全力的維護他。更重要的,是哥哥教會了他什麼叫嚴肅和忠誠,無論是對愛人還是對親人。

四十九

“你他媽躲開!”

“讓倆孩子談談怎麼了?”

麵對堵著病房門不肯讓開的周哲,方靈的舅舅除了動粗的低級手段,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方法。

周哲仍然不還手。

“你除了能拿拳頭說話還有什麼本事?別跟這裝黑社會。”周哲揉著下顎冷然道。

“算了,別這樣。”方靈的母親扯住行凶者勸阻道。

“那是你閨女,讓那小流氓強奸了,你還裝好人哪?”

“你別血口噴人。”周哲逼視著對方。

“我說了怎麼了?你弟弟就是一個流氓,你就是一慫貨。”方靈舅舅一麵說著,手底下一麵有節奏的用拳頭捶著周哲的胸口,雖然不算重,但充滿了挑釁。

“別,幹嗎啊?有話好好好說。”不知是那個病房的家屬,已經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了,這陣兒捧著水果罐頭上來勸架。

“你看見了嗎?”方靈舅舅指著周哲對這個病屬介紹,“剛才那小子,就是他弟弟,是一強奸犯,把我外甥女給……”

玻璃破碎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慘叫,方靈的舅舅捂著腦袋仰倒在地。地下滿是玻璃碎片和果肉。

“你他媽沒完了你?這麼半天就聽你一人跟這咋呼了。”周哲擦了擦手上的罐頭汁和被玻璃劃破後流出的血。

這一幕讓走廊裏的幾個人全驚著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方靈和周谘從裏麵走出一臉茫然地看著外麵的情景。幾個聞聲而來的護士嚇地紛紛叫著“報警”,搞得走廊裏人聲嘈雜。

“哥,怎麼了?”

“沒事,你甭管。”周哲抬頭招呼著還那傻站著的護士:“幹嗎哪?還不給這位檢查傷口?是保護現場呢嗎?”

傷著被匆匆抬到了急救室。

盡管乍一看打的挺狠,其實傷得並不重,隻是額頭上被打出一道口子。稍做處理縫了兩針便無大礙了。

“這家夥雖然人混蛋了點,但腦袋倒挺結實。”周哲心想。

“哥們,對不住啊,下手狠了點。”周哲嘴上賠著不是。

“行,咱們不算完。”方靈舅舅從脖子後頭掏出了一片果肉,“這一下我記著。”

說完回過頭製止住了要打電話的方建成:“姐夫,別報警,報警算什麼本事,這我回頭得跟他私下了事。”

話音剛落,一民警睡眼惺忪地推門就進來了。

“誰剛才打人了。”

周哲回答:“我,我打的。”

民警:“打得誰?”

方靈舅舅舉手道:“打得我。”

民警低頭端詳了一陣,問:“還能走嗎?是在這作筆錄還是回所裏作?”

方靈舅舅擺擺手道:“不用作筆錄,沒事,我們倆就是鬧著玩,又不是打架鬥毆。”

民警一愕,點點頭回頭問身後的幾個護士:“剛才誰報的警,這不吃飽了沒事幹嗎!人家這是逗著玩你倒好管閑事。”

報警的護士都快哭了,指著方靈舅舅的腦袋:“能不報案嗎?您看看有這麼逗的嗎?罐頭那瓶子一下子就開腦袋上了,逢了好幾針呢!”

民警整整衣襟打了個哈欠:“對了,人家樂意這麼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隻要不是出人命不構成重傷害咱們管不著。縫針怎麼了?反正是在你們醫院裏開的瓢,縫針也透著方便。簽個字吧!”

當事人在出警單上簽了字,民警橫了多事的護士一眼走了。

“哥,咱們也走吧。”

“跟方靈談完了?”周哲瞥了眼方靈。

“該說的都說了。”周谘回頭走到方靈父母的麵前:“叔叔,阿姨,給您添了這麼多的麻煩。我和方靈都不願意兩家這麼鬧下去了,我們分開。”

“那錢的事……”

“給我閉嘴!”方建成剛想說說賠償金的事,方靈母親怒喝一聲,顯示出了真正的領導本色。

“但是……”周谘望著方靈,“我們隻是現在接受分開的事實,當我們達到在您們看來可以決定自己人生的年紀時,我們還會在一起,那時請你們不要阻止我們。”

“媽,我答應你轉學。”方靈抬起頭。

方靈的母親張了張嘴,卻沒有找到合適的話來回應這兩個孩子。

五十

雪終於飄落了,在如墨的夜空裏象無數的音符一樣。

周哲摟著弟弟往家的方向走著。

“為了不再讓兩家雞犬不寧,所以你跟方靈做了犧牲。你們是這麼想的吧?”周哲問周谘。

“哥,你說我和方靈將來還能在一起嗎?”

“如果你將來保持這樣的愛情觀不變的話,那應該是能。”

“哥,謝謝你。包容著我們的任性。”

“任性的不是你們,是家長。家長最大的特點就是由於過分的關注孩子,所以總把思想和年紀兩者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就因為這樣,你們這個年紀的人很多的東西都被抹殺了。其實,有很多想法是不以年齡為界限的。”

“比如說對愛情、親情對嗎。”

周哲點點頭。

“你和方靈,僅僅是犯了無法承擔責任並會拖累兩家人的錯誤,除此之外,其他的錯誤都發生在我們這些大人的身上。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希望諸如高楠這樣的人能向你們去學習。”

“哥,我明白了。哥,我覺得有時候你挺象個哲人。”

五十一

漸漸的,事情平息了。

周哲在過完年後的一天收到了外貿公司的通知,要他下個周一去上班。他欣然地在電話裏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秦梓佳。

孫劍勇從南方和女友一拍兩散後又回到了這個城市,在雷兵的店裏講著他一個**朋友的經曆。

“……他就這樣了,後來?後來他總想另辟溪徑,想點新奇又有震懾性的方法,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在生殖器上紋了條龍。每次跟人發生爭執或是毆鬥他都解開褲子露出龍來嚇唬對方,還跟對方介紹:‘看見沒有?龍!你們誰敢往著紋……’對方有望龍而靡的,也有熟視無睹的。因為那條龍他到沒少得好處可也沒少吃虧。裝黑社會的那段日子跟人動手也算是勝負各半吧。”

“那後來呢?”

“後來他被那龍給毀了。因為生殖器的龍吃了幾次虧卻沒想過悔改。那次進了派出所還拿龍嚇唬人家呢!公安戰士是真沒慣著他。一頓組合拳加連環踢,外帶七十二路電棍。打得他頭部嚴重受損。外傷引起大腦器質性病變,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知道自己生殖器上有條龍,給誰都看。大夫說是露陰癖,成他媽暴露狂了。”

“你就掰吧,你瞎掰的本事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周哲看看表道。

“愛聽不聽,你趕緊上火車站接你們家那位去,象你這樣的同誌沒事別老跟我們這光棍隊伍裏潛伏著。是不是雷兵?”

雷兵揚揚眉毛,絲毫沒有因為被孫劍勇戳了痛處而有任何的不快。的確,捉奸在床之後他對安馨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周哲有一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感覺,從前隻有他是孤家寡人,而現在,他是哥幾個裏唯一一個被光棍隊伍拒之門外的人。這個冬天,似乎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周哲覺得這稱得上是戲劇性的生活了。

“周哲。”久違了的美麗身影在出站口俏立著。

周哲粲然一笑,大步朝那個翻來覆去牽掛著的姑娘走去。他準備先把她送到學校,然後再找一個舒適的餐館一麵吃著一麵向她彙報所有故事的經過。

五十二

周谘坐在教室裏凝視著窗外湛藍的天空,他的旁邊仍舊是一個空位子。

他知道,此刻的方靈,在另一個城市的高中繼續著她的學業。兩個人沒有再見過麵。但周谘堅信見不見麵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影響。

“都坐好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同學,叫寧曦”

講台上,一個象洋娃娃一樣漂亮的女孩惹來了一片的讚歎。

“我知道她,市中學生歌詠比賽第一名嗎!”周谘後麵的男生叫道。

漂亮女孩被安排在了周谘旁邊的座位上,那個曾經屬於方靈的座位。周谘瞟了一眼這個被眾人目光追隨的新同學後,繼續扭過頭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望著那片曾經和方靈一同注視過的藍天。

“我發現你老是走桃花運。”幾個哥們趁寧曦出去的功夫羨慕地坐在他的課桌上,嚷著要求換座。周谘笑笑,拎著球鞋和隊服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後離開了教室。

五十三

轉眼入夏,周哲下班後路過周谘的學校,看看表估計周谘也快放學了,於是在門口給周谘打了個電話,約好兩人在操場上碰頭準備一同回家,還打算在路上告訴他一件事。

“哥們,我打算和秦梓佳……”

“是周谘嗎?”周哲還沒來得及跟弟弟說什麼,一個陌生的女孩,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我是。”

“有人托我把這信交給你。”女孩神秘的笑著跑開了,周哲看著她朝遠處另一個麵帶羞澀的女孩處跑去,隱約明白了點什麼。

“看上你了?求愛?”周哲胳膊肘拄著弟弟的肩膀。

周谘點點頭。

“那姑娘可夠漂亮的。”

“她叫寧曦,是轉學生,聽說還在什麼歌詠比賽裏獲過獎。”周谘把信看完後把周哲撇下,走過去將信遞換給了寧曦。

“對不起,我有女朋友。”

周哲環抱著手看著周谘處理了這一突發事件後,悠然點上煙:“多傷人家的心啊!隻怪你太強手了。”

“我總不能對方靈說話不算話。您要跟我說什麼。”

“哦對,我是想告訴你,下個星期想和你秦姐把結婚證領了。”

“這麼急?”

“她也領了畢業證了,工作也穩定了。我們也如膠似漆了。不領結婚證還等什麼?何況她已經同意了,這是時不我待的事。”

周哲回過頭盯著周谘,十分中肯的說道:“周谘,你哥能找著個這樣的姑娘不容易,不領結婚證成嗎?在她醒過味來之前必須得把生米做成熟飯!要不然我這心裏老不塌實。”

“周哲同誌,你是個真正的好人,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周谘摸著哥哥的頭,語重心長地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