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谘麻木地坐在角落裏。
“方靈……沒事吧?”
“沒事,她比你經得住事。不象你現在這麼六神無主。”周哲心情複雜的看著沒有了以往神采的弟弟,“周谘,這時候你不覺得你有點不象爺們了嗎?知道為什麼帶你出來嗎?雖然你才十六歲,但你必須為你所做的一切負責。你得自己決定以後該怎麼辦。你怎麼跟方家人道歉?用什麼方法來解決平息這件事?以後又要以什麼樣的態度麵對家長對你和方靈的阻撓?這些是你該想的事情。”
周哲把一係列周谘應該考慮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為的隻是喚起周谘作為一個男人在困難到來時應有的主見和擔當的勇氣。這一夜,周谘在雷兵家中的小床上默默地坐著,毫無睡意。
“二少,還沒睡哪?”雷兵打開了屋裏的燈,“想你哥說的話呢是嗎?”
周谘將頭埋在了臂彎裏。
“我哥說的對,我不象個男人,不象爺們。”
雷兵走過去坐到床邊上,點上煙吸著:“其實雷哥覺得你哥對你說的那些東西諸如什麼“責任”、什麼“承擔”之類的話固然有道理,但他對這些問題一直以來都過於執拗。況且有些情況下即使你理解了你也做不到,這不是我小瞧你,是因為他說的那些即使是比你年齡大出很多的人也做不到。為所做的事情負責?負什麼責?怎麼負責?你哥說讓你考慮,我拿腦袋保證他自己都沒想出來該怎麼負責呢!你哥不是諸葛亮,動一動心眼有八十六個主意。我跟他這麼多年了很了解他,他在家庭、婚姻、感情上可以約束自己,但在發生了事故的時候,也隻能算一個會喊革命口號但不懂得具體怎麼幹革命的無產階級理論家。所以說,你可以想以後該怎麼辦,不用瞻前顧後力圖考慮周全——你做不到,你哥也做不到。”
雷兵說到這住了口,覺得說這些話好象沒太說到點上,還過分地貶低了周哲。這不是他的初衷。
“說這些話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哥說你不象爺們是錯誤的。遇到這樣的事驚慌失措也是正常反應。別心理負擔太重。”
雷兵說到這後由衷地拍拍周谘的肩膀,起身欲走。
“雷哥,我覺得我挺對不起我哥。我又連累他了。”
雷兵思量了片刻,回頭朝周谘道:“二少,你有一個好哥。以後有朝一日你要出人頭地了的話,好好報答他吧!”
周谘點了點頭。
“現在想方靈嗎?”雷兵人都已經出了房間了,卻又退了回來,“想的話就給丫頭打個電話或者發發短信,反正看這意思你一時半會兒也睡不了。估計這會兒弟妹也正想你呢!兩個人別顯得關係那麼脆弱,剛有點阻礙就誰都不跟誰聯係了。發短信吧!省得你這邊說話我老想偷聽。你雷哥就這點毛病。”
周谘凝視著雷兵,雖然這哥們一臉沒正形的笑,但這個建議算是點到他心裏去了。
雷兵上了趟衛生間回屋了。周谘掀開了手機,那上麵仍然還留著和方靈親昵的照片。少年注視著代表了美好時光的圖象,對方靈的想也越發洶湧。
“方靈,你怎麼樣了?”周谘的萬語千言落到摁鍵上的時候就隻有這短短的幾個字。
“還好,你呢?”對方的回複也很短。
“我現在在雷兵哥家裏。方靈,對不起,你離開家的時候我卻不能去見你。回去以後叔叔阿姨沒打你吧?”
“沒有。周谘,我們以後還能見麵?還能在一起嗎?”看到這樣的問話,周谘緊緊咬著嘴唇,此刻他倒真希望握著的不是手機,而能是方靈嬌小的手。
“為什麼不能?我不會因為家裏反對就放棄我們的感情的!”
“周谘,我爸媽要給我轉學。他們要拆散我們。周谘,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周谘讀了這條短信時簡直就想立刻衝到方家去。他無力的垂下了手,許久後才給方靈回了信息:“我們一定要堅強!不能屈從他們!”
“可我們能自己做主嗎?大概我們倆真得從此見不到了。”
“不會!不會!”周谘用無聲的文字呐喊著。
“真希望我們一夜就能長成大人,那樣咱們倆就可以決定所有的事了。如果我們都是成人的話,你會接受寶寶的到來嗎?”
“我會,而且我會很高興。”
“真的?你願意做他的爸爸?”
“是,我願意。”
“這可不是過家家,那可是要細心撫養小孩,要照顧他的一切的。”
“我願意。如果我們都是成人,沒有他們的阻礙,我會好好照顧他。就算不是成人,其實現在的我也願意。”
“我相信你,可是我們不是大人,保護不了他。也保護不了我們間的關係。”
“方靈,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男孩。什麼都做不了。”
周谘孩子氣地一麵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擦去,一麵回複著。
“不,周谘,你是最好的男生,我喜歡你,永遠……”
……
來來回回的短信當然不隻這幾句。這些文字可能在許多人看來還充滿了稚氣,而且是那種可笑的稚氣。但是,未見得所有人看到這些文字後都會把它當作毫無思想內容的孩子話。起碼談及到那個小生命的話,如果拿給周哲去看,他絕對不會報以嘲笑。
四十三
“雷兵!我操你大爺!”周哲蹦著高在雷兵的店裏頭罵著,“你連個人都看不住還活什麼勁啊?”
“你穩住了行嗎?別跟這上躥下跳的。這事你能怪我嗎?周二少四肢齊全箭步如飛,我總不能天天看著他出不出門,總不能上哪都跟著他吧?我又不是他爸爸。”
“這一天都沒影了,他能去哪啊?”周哲不停地撥打著周谘的號碼在屋裏直轉圈。
“對不起,你撥的用戶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電話裏,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清晨,周哲從家裏給周谘拿了些換洗的衣物到了雷兵家,發現家中無人。給周谘打電話也打不通,問雷兵也不知道人的去向。周哲慌了神,把他認為周谘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個來回,卻沒發現弟弟的蹤影。
望著已經是華燈初上的大街,想到一整天周谘杳無音信,周哲心急如焚。想象力更是無法控製地無限展開,直勁往各種壞的可能性上想。
“他早晨的時候跟你說什麼了嗎?”周哲問雷兵。
“他隻說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雷兵本想這麼回答,但看到周哲這張已經五官挪了位的臉,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玩笑萬萬開不得,便老實地回答“沒有。”
“我說周先生,您也用不著過分擔心。”雷兵耐心開導他。
“要平時我是不擔心,可現在正是有大麻煩的時候,那小祖宗頭腦發昏之下你哪知道他能幹出什麼來?回頭再鬧出什麼禍或者出點什麼事,可真就把老周家徹底弄一天翻地覆了。”
“周谘能掀起多大風波啊?你也太高估你們老周家的血統了。我覺得他可能是去找方靈了。”
“那也用不著一整天啊!再者說,我第一個找的就是方靈家。壓根就沒有。”
看著周哲這模樣,雷兵有點急了:“讓你甭擔心你就甭擔心。還說你弟弟不經事呢,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別瞪眼!打出了這事以後你看你一天到晚滿麵愁容,就跟你是一良家婦女剛讓人奪了貞操似的。至於嗎?我知道你疼你弟弟,可要這麼下去你弟弟還沒怎麼著呢,你先得半瘋了。”
雷兵是出於好意,企圖讓周哲從關心則亂的狀態中冷靜下來。多少還算起到點作用。起碼這哥們能坐下了。
周哲也知道自打出事以後,自己就跟一神經似的。但他著實的控製不了。周谘是周家一切希望的載體,他是真怕弟弟有什麼閃失。
“哥。”周谘站在門口叫道。
這一聲讓周哲終於鬆了這口氣,恨恨地對周谘道:“你是我哥!你是我爸爸!親爸爸!你跑哪去了?我以為你想不開自尋短見去呢!”
二少爺沒做任何的回答,隻是一側身露出了緊緊藏在他身後的方靈。
“得!二少爺又給你拐回來一位。”雷兵拍著周哲道。“看來要有實質性的進展了。”
四十四
拖延對於事情的解決沒有絲毫的好處,周哲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正如雷兵所說,其實周哲這個人是個遇事頗為乏術的人,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解決。而同時他又是個總在內心進行著自我掙紮的人,所以他遲遲不知道該去追求一個什麼樣結果。
而這回,容不得他繼續躊躇了。
周哲、周谘和方靈坐在咖啡廳裏,誰都不說話。周哲也沒有問周谘如何把方靈帶了出來,兩個人都做了什麼樣的決策。從兩個人的眼神當中,他隱隱感到似乎這兩個孩子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捍衛什麼。周哲默默的一棵接一棵地抽著煙,等待著一會兒的會談。
“記住了,跟方靈的父母談的時候,千萬別幫著倆孩子說話,你要跟他們站到同一戰線上的話,這事好不了!”
雷兵在臨來的時候對周哲這樣囑咐著,可周哲直到此時還在鬥爭著是否要遵循這樣的忠告來進行談話。
方靈的父母來了!
“您好,我是周谘的哥哥。”周哲站起身。
“甭自我介紹。我已經認識你了。”方靈的父親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你們爹媽怎麼沒來?”
“他們來不了。”
“那叫我們來幹嗎?還讓方靈打電話說要坐下談談,你們有談的誠意嗎?”要不是方靈在電話裏以離家出走相挾,方家夫妻根本就不打算見周家的人。現在看到周家兄弟的父母沒來,轉身就要走。
“他們來不來都一樣。無非都是坐下來聽一下您的意見,還有倆孩子的意見。”周哲道。
方靈的母親看了看自己那又可恨又可憐的女兒,回手拽住了丈夫。兩人姑且肯先坐了下來。
周哲覺得好象這回的自己非常的平靜,說的也很有條理:“我知道,闖下這麼大的禍做大人的很難接受。但事已經出了,您現在就是把周谘摁到這槍斃了也於事無補。況且說句您不愛聽的話,他們倆都有責任。我就是想聽您一句話,您打算怎麼辦?無論您提出什麼條件周家都認。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該負的責任我們絕不推卸。這是其一。第二,自打事出了之後,無論是您還是我爸爸都沒真正聽過他們倆的意見,雖說倆孩子都還小,涉事不深。但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抹殺他們的意見這也不公平。叔叔——論著我是得叫您叔叔——咱們也別吵,心平氣和今天把這事該怎麼解決徹底說明白了,省得給兩家都填堵,這個年肯定過不好。”
這番話周哲從坐到這的時候就已經打了無數遍的腹稿,應當說還算是得體。方靈的父親雖然沒深表讚同,可也沒再跟吃槍藥似的大吵大鬧。
“我們能怎麼樣?也賴自己的閨女不爭氣。”方靈母親紅著眼圈道。
方靈和周谘均默默無語。
“我們家對周谘也有管教不嚴的責任。”周哲附和道,“現在我能想到的僅僅是經濟上補償。當然,您看您還有什麼要求?”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那就沒什麼其他要求了,就兩個條件。第一,我們家方靈轉學後讓你弟弟別再來找方靈,第二,你拿十萬塊賠償,咱們就算了。”
周哲始料未及,打死沒想到方靈的父親居然獅子大開口。他很懷疑眼前這位是窮瘋了。是兩個孩子共同犯下了所謂的不可饒恕的錯誤,周哲也僅僅是基於一種對方靈的疼愛和一分含有自我犧牲的愧疚感而把方家置於受害者的地位上。但小姑娘的父親卻以周哲的“理虧”,企圖借機製富。周哲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是不配做父親。
周哲看到了方靈望向父親時的的失望和鄙夷,亦看到了方靈母親眼中的驚駭。顯然解決的條件是沒有經過商量。
“不可能!”周谘最先在錯愕過後拍案而起,“這兩條都不可能!”
桌上的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周谘。周哲張了張嘴,沒有喝止他。
“我不可能和方靈分開!也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周谘回頭深深凝視著方靈,“禍是我們闖的,由我們自己承擔。如果您說這有這十萬就不阻止我和方靈交往,那我可以保證我將來一定掙錢給您!”
“你當我是十萬把女兒賣給你了?”方靈父親哂道。
“你不是賣女兒是什麼?”周哲在心裏質問著這個男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可以照顧方靈。我答應過她永遠都不離開她的。無論是什麼情況下。我覺不放棄方靈和小孩!”周谘認真地說。
“聽這意思你還打算留著那孩子了?”
“是!我們要這個孩子!要照顧他!”方靈也來了勇氣,朗聲道。
麵對這對少男少女的斬釘截鐵,方靈的父親震驚之餘嘲笑地看著周谘:“你們拿什麼照顧孩子?都甭說讓你們養活這孩子,你們現在有能力養活自己嗎?拋開學業不說,我就問你們,你們有能力養活這孩子嗎?”
“你們是太胡鬧了。”方靈母親也對方靈和周谘的反應無法忍耐。“你們還都是孩子呢,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看著兩個人默然不語,父親得意地咄咄逼人,還在繼續追問著:“說呀,怎麼不說了?大言不慚的勁哪去了?來跟我說說你們怎麼照顧孩子啊?”
“如果這孩子出世的話,我替他們照顧!”周哲在一旁鏗鏘有力地說。
方靈父親差點由椅子上掉下去。
“我說過,無論你開出什麼條件我都接受,如果您真心讚同留下胎兒的話,那麼我由衷的支持。在他們有能力撫養之前,我來照顧。”
“你……你添什麼亂?”
“雖然說這麼決定的話兩家以後都會有更多的麻煩。但我尊重他們倆的意見,其實也希望他們做這個決定。”
“尊重個屁啊,你就是一瘋子!”方靈父親霍然起身,“沒什麼可談的了,我告訴你,我堅決不同意倆人繼續早戀的關係,你弟弟要是再敢來找方靈,可別怪我不客氣。走!”
戶主一把攥住方靈的手往外拉。小姑娘奮起反抗。
“我不走!”
“啪!”一個清脆的響聲,方靈被父親狠狠地捆了一記。
“你要不要臉?”
周圍的人頃刻間靜了下來,望著這邊。
方靈捂著臉,冷然凝視著她的父親,卻沒有哭。當母親想過來安慰她的時候,少女將搭在她肩頭的手一把甩開。極度失控地衝出了咖啡廳。
“方靈!”母親追了出去。
周哲木然地坐在那,視線越過方靈的父親,透過巨大的玻璃看著追逐出去的母女二人。。此刻他深知自己其實和周谘、方靈一樣的“幼稚”,那種放不下的“幼稚”想法注定了他不能成為問題的解決者。雷兵的忠告他沒聽,所以他又一次把事給辦砸了。
隔著玻璃窗,周哲看到那個跌跌撞撞的女孩不顧一切地再次甩開了她的母親,朝著馬路對麵跑去。耳邊女孩的父親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周哲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股莫名的恐懼感猛然將他的心緊緊裹住。他站起身,還沒來得及有任何的動作和語言。眼前發生的一幕已經讓他的一切思想如巨浪下的危堤一樣在瞬間崩潰了。
周谘也看到了那一幕,驚叫著撞開側門飛奔了出去。方靈的父親跑出去時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著她女兒的名字。
幾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率先衝到跟前的周哲抱著昏迷的方靈鑽進了出租車。馬路上,圍觀的人還在指著地下的淡淡血跡七嘴八舌。
“這小姑娘突然衝過來,我根本就來不及刹車……”肇事司機一麵摁著報警電話一麵喃喃著。
四十五
晚上的寒風跟刮胡刀一樣,掠過皮膚立時會讓人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天出奇的冷,似乎又開始鬧雪了。
周哲站在醫院綜合樓的門口萎靡地望著天空,期望著雪盡快的飄落,因為根據他的經驗,當開始下雪的時候,這股讓人無法忍受的寒冷便會轉成柔和的清涼感覺。會讓人可以在室外安然處之。
周哲心裏是這樣想著,但卻沒意識到他自己已經在這刺骨的寒風中佇立了良久。
“哥。”
周哲回過頭,屏著呼吸等待著周谘通報裏麵的情況。而周谘呆滯地凝視著他腳下還在燃著的煙頭。無力地對他的哥哥道:“哥,孩子……沒有了。”
四十六
周哲曾經也讚同過拿掉這個孩子的方案,他還帶著周谘和方靈為此而去過醫院。可是,這完全是當初為了周谘而做出的違心行為。哪怕周谘是一個大學生,他都會斷然督促並協助弟弟保護這個弱小的生命。他甚至在兩個高中生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時,不顧一切的自告奮勇要承擔起撫養孩子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