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早戀導致懷孕,對於絕大多數中國家庭的家長而言,這都算的上是一記足以讓他們發生短暫性暈厥的重錘。但最先挨錘子的不是周家,而是方家。
方靈僅僅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盡管和所有同齡的孩子一樣擁有著叛逆傾向和自主意識,但經曆了巨大的恐懼後讓她唯一能有依賴感的仍然隻是父母。比起周哲,她更願意在鑄成大錯後把信任賦予親爹親媽。可是方靈父母的處理方式明顯還不如周哲。他們先確定了女兒沒拿他們開涮,繼而整個房間天旋地轉了一會。方靈的父親最先回過神,做了她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要臉的東西?”
一記掄得渾圓的耳光重重印在了方靈的臉上,突如其來讓女孩毫無防備,差點從客廳踉蹌到廚房去。油頭粉麵的方家戶主從驚駭中擺脫出來,破口大罵。當然,其中少不了夾雜著嚴詞訊問。
“說!那男的是誰?他住哪?……”
母親也質問著小姑娘,沒有哪怕一絲的和顏悅色。方靈蜷曲在角落裏忍受著來自親人的這番羞辱,這時候的眼淚不僅僅是對眼前這兩位凶神惡煞的懼怕,也包含著信任感和倚賴心的崩潰。
大致問明白了周谘的情況,父親拍案而起。
“走!找那小子去!”
“建成,你到那可別衝動。咱們女兒寡顏薄恥也有錯。”盡管也很震驚和氣憤,但母親作為一個大學老師還是很理智,提醒丈夫別把錯完全歸咎於男方。可是,她也沒理會這樣的用詞是否會對女兒進一步造成傷害。
“都這樣了還給他們留什麼麵子?你閨女讓人給糟蹋了你還當沒事哪!”方家戶主拽起方靈抬腿就走。
夫妻兩人挾著女兒馬不停蹄,氣勢洶洶直撲周家。周家老小因對方的不宣而至,不幸全家被俘。遭到了不速之客的劈頭痛罵。
“……您找誰?”周老頭茫然問來客。
“你們怎麼教育的兒子?你兒子在外麵耍流氓把我閨女給……給……,我們閨女才十六歲,現在懷上了。你們說你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養出這麼個東西你怎麼當爹的?”
方靈的父親叉著腰指著周老頭的鼻子罵著,關鍵詞沒好意思說出來,但周老頭完全領會了精神。驚愕之餘看到站在門口還未褪稚氣的小姑娘,老頭近幾天來培養的好心情立刻煙消雲散,怒不可遏地回頭朝周哲狂喝一聲。
“你他媽給我過來!你個畜生!你在外麵真他媽什麼都敢幹嗬!”
“爸,不是哥,是我。”周谘望著已經麻木了的方靈一眼站到了幾個大人的跟前。
周老頭沒想到自己二選一居然沒選對。怎麼也沒想到惹禍的是平日裏遵紀守法的二少爺。老頭是呆若木雞,半天沒緩過神來。此時的苦主找到了罪魁禍首後二話不說兵戎相見。
“我讓你年紀輕輕就耍流氓!”
周谘被方靈的父親一腳踹在了大腿上。這一行為激起了周哲的反抗。
“有事說事,你要再動手我可不客氣了。”一旁的周哲衝了上去,一把揪住了方靈父親的衣領。
“怎麼著?你還要打我不成?”方靈父親被周哲的氣勢弄的立馬軟了。
“事已經出了,你說怎麼辦都行,但你要這麼撒野打我弟弟可別怪我讓你橫著出去!”
周哲維護弟弟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對事情的和平解決毫無益處。方靈母親上前攔阻、周老頭的怒喝讓周哲鬆開了手後,短暫的混亂後,方靈的父親氣焰略有回升,陰冷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周家人。
“我告訴你們,別以為我拿你們沒轍。我要告你們,我告這小王八蛋的強奸我女兒,公安局裏我有的是朋友,你們就等著吧!”
方家人認為這番話已經足可以讓周家人魂飛魄散了,興師問罪和言語恫嚇的目的已經達到,怒火未褪地回頭準備帶女兒回去,卻發現方靈沒影了。
方家人匆匆離去後,剩下了老周、大周和小周。
“我真他媽混了蛋了,剛才那不是火上澆油嗎?”周哲冷靜下來,發現了剛才處理問題的方式極為不當。抬頭看到周老頭開始環顧四周要找家夥,趕緊一把扶住老頭。
“爸,現在不是打罵能解決的事,咱們得先緩上一段時間讓方靈家消了氣,然後再坐下來心平氣和研究該怎麼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周谘和那小丫頭的事?”
周哲點點頭。
“爸,我……”
“我連你也饒不了!”老頭沒等周哲解釋完,抄起墩布杆掄在了周哲的頭上,周哲眼前立刻群星迸現,但對接下來的打罵,周哲默默的承受下來沒有躲閃。
周谘同樣未能幸免。隻不過有哥哥擋在身前,他少挨了幾下而已……
三十八
“我說你們老頭下手也忒狠了點!”雷兵端詳著周哲太陽穴和胳膊上的淤痕皺著眉,“虎毒尚不食子,他這幾下可夠治安拘留的了。”
“小時侯象這樣的墩布杆能活活打折了。這回老爺子明顯是手下留情。”
“這還叫手下留情?那老爺子真算是棍法超群了。你可沒說過你們老爺子大名叫悟空啊!”
“別他媽臭貧。”周哲瞪了他一眼後放下紅花油癱坐在一旁。
“周二少沒事吧?”
“傷的也不輕。我怕老爺子再打他非把他打傻了不可。所以回頭得把他先寄存到你這。”
“我倒沒什麼問題,可你們老爺子也得同意啊!”雷兵歎了口氣,“現在說什麼也得想法把事平了。要我說,你必須得帶著周谘去一趟方靈家。這事其實是可大可小。隻要你們態度好點,方家人稍微消消氣,為閨女著想也不會太較真。”
“倆孩子從此也就棒打鴛鴦了吧?”
“我的周大爺,您還有心思琢磨這個哪?先把眼前擦屁股的工作幹好了再說吧!”
要不是因為周哲的手機響了,雷兵真打算再損他兩句。
“是梓佳。”周哲看著來電顯示嘴裏喃喃道。
“那您倒是接啊!嗬,沒見過你這麼肉的。”
周哲猶豫了片刻,做了個深呼吸把電話放到了耳邊。裏麵那熟悉的甜美聲音讓他多少感到了一絲欣慰。
“你好幾天沒跟我聯係了!”秦梓佳用很不高興的口氣道。
“這些天辦置過年用的東西。對不起。”
“沒事,我又沒生氣。感冒好些了嗎?”
“誰感冒了?”
“你前幾天不是感冒了嗎?你跟我說的!”
“是嗎?啊對,我是感冒來著。後來通過擊打療法把內火都發散到表麵上了。已經沒事了。”
秦梓佳當然不知道“擊打療法”的殘酷性,隻是柔聲細語地囑咐著周哲注意吃藥。周哲心裏清楚自己沒病,嘴上唯唯諾諾地回應著女友的關心。說實話,他現在很想見到秦梓佳,很想把目下所承擔的壓力變成語言傾訴給這個女孩。但考慮再三後還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遠在他鄉的秦梓佳不可能幫得上忙,告訴了她現在的事情雖然達到了和愛人分擔的效果,可也會讓梓佳憑添擔心。
周哲隻做若無其事。把秦梓佳的聲音當成了安慰。
兩人說了會話,直到要掛電話的時候,秦梓佳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後,顯示了她女性的細心。
“周哲。我想你一定有事在瞞著我。現在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怪你,但是等我回去時,一定要讓我和你一起分擔難處。如果那時事情已經解決了,記著一定要把經過告訴我。”
即使已經結束了通話,周哲仍象凝固了一樣舉著電話紋絲未動。他很佩服這個女孩的觀察力,更開始相信了一直以來嗤之以鼻的什麼“心理感應”之類的說法。
曾經周老太太說過夫妻之間有心理感應,很多事不用說對方就能知道的時候,周哲隻拿著當是封建迷信聽著,但今天也算讓他開眼了一回。
周哲還沒把手機從耳朵旁邊拿開,機器連震動帶鈴聲嚇了他一激靈。
“哥,你在哪?”
“我在雷兵這。”
“方靈昨天一夜沒回家。”
“沒回家?哪去了?”周哲從椅子上蹦起來咆哮著,紅花油碰到了地上摔了個紅光滿地。這時候方靈要出點什麼事,那兩家人非徹底結了仇不可。
“她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她現在在學校。哥,爸現在把我鎖到屋裏了。我沒法去見她,她又不肯回家。你能不能去接她?”
不用周谘囑咐周哲也絕不會坐視不理。這時候方靈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真就成了一場彌天大禍了。他掛斷了電話二話不說就往外跑。雷兵從後麵跟了出來。
“你這上哪去?”
“接方靈!”
這哥們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疾駛而去。雷兵有所感觸地搖了搖頭,回頭看著一地的紅花油和貨架底層濺上的汙點,他居然沒罵街。
三十九
周谘和方靈所在的學校雖然教學質量堪稱一流,但保安措施極其不健全。教學樓裏隻有一個值班大爺守著暖氣寸步不離,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方靈在學校的走廊裏整整坐了一夜,如果不是給周谘打了電話,根本就沒人能找著她。
周哲堂而皇之從正門進了學校,在三樓的樓梯拐角處找到了疲憊不堪倚著牆昏睡著的女孩。臉上還留著淚水劃過的痕跡,顯然是在他來之前不久還哭過。看到一個本來漂漂亮亮惹人喜歡的小姑娘蜷在那宛如一個流浪兒,周哲心裏多少有點難受。
他走過去,用手輕輕撫著方靈的頭。
方靈睡夢中感到一股暖意如同電流一樣徘徊在她的頭上,她睜開混沌的雙眼,可看到的不是周谘俊秀的臉,很失望。失望中又有了些許的安全感。
“你替門口的老頭值夜,他睡得跟死狗似的。”
“周哲哥哥,為什麼他沒來?”在寒冬下一夜未眠,方靈冷得打著寒戰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
“他暫時出不來。”
“被關起來了嗎?如果我沒跑出來的話,可能現在和他一樣吧!”
“方靈,無論怎麼說,你都不該徹夜不歸。你爸媽這一宿恐怕也都沒睡。你得回去,別讓他們擔心。”
“我不想回去。”方靈低頭看著手機上無數個父母的未接來電,“所有的父母都一樣,隻會打罵,隻知道責備,自始至終沒聽過我們一句話。”
“你這麼跑出來他們就能聽你說話了嗎?我建議你還是得回去。你跟周谘畢竟是有錯誤在先。後麵不能再繼續捅婁子了。”
“周哲哥哥,昨天我坐在這想了一夜,我們錯在了哪。我和周谘在一起是錯誤嗎?”
“……不是。”周哲誠實的以自己的思想做著回答,“你們的錯誤在於做了負不起責任的事情。”
方靈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曾經跟周谘說過。”周哲坐在她身邊,“你們在一起,必須讓所有人看到你們在一起所產生的積極效應,而不能讓兩家在有一天知道了一切時所麵對的是難以承受的後果。周谘沒聽我的話,他是明知故犯。你們闖下的這場禍,最大的責任應該由我承擔,是我太過縱容周谘,而周谘是另一個最該受到懲罰的人。”
“我也有錯。”方靈蚊聲承認了錯誤。
周哲很欣慰地朝小姑娘點點頭。
“要是去醫院的時候我不逃走,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大的麻煩了。”
“你為什麼逃走?害怕嗎?”
“……是有點,但那不是最主要的,我不想小寶寶死。”
周哲詫異的望著她。
“其實,如果我有那個勇氣的話,我……我想告訴爸爸媽媽,會跟他們說對不起,會跟他們說我確實喜歡周谘,會跟他們說……我其實想要這個小寶寶。”
周哲萬萬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能說出最後那句話,腦袋裏立刻嗡嗡做響。一時間竟分不清這反應是高度讚賞還是激烈反對。
“你不能任性,你和周谘還沒有當父母的資格……”周哲雖沒有確定自己對方靈的話是否讚同,但已經拋出了觀點,這觀點隻能說是大眾觀點,未見得是周哲本心而發。
“我知道,我們是高中生,在你們看來我們是不懂事的孩子。但那是我的想法,一想到那是一個小生命。我……很想看看他”方靈哽咽著沒有再說下去。
重視著那個脆弱的生命,周哲和方靈的觀念在這點上絕對吻合。周哲忘記了說這話的人僅僅十六歲,隻對眼前小九歲的女孩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感激。他抬眼看到方靈還在因寒冷而戰抖,便伸出手,象以往愛護弟弟一樣把女孩摟在了懷裏。
“方靈,這些話也許你永遠都不能跟你的父母說,即使說了也會引來激烈的反對。但你能這麼想就夠了。你比所謂的大人更知道什麼叫尊重,什麼叫責任。”
“周哲哥哥,我很任性,很幼稚對不對?”
“不對!你很懂事。”周哲覺得視線被什麼東西模糊了。他很高興,因為這樣他便不能違心看到他所不願看到的事物和現象——那些駁斥、吞噬他以往道德觀的東西。盡管他改變不了現下的一切,被有的人視為過度迂腐和口是心非。但起碼此刻從一個小女孩的身上,周哲暫時找到了他所著意的那“道德”二字的存在空間。
在周哲的說服下,方靈同意了回家。
把小姑奶奶送了回去,周哲卻沒有得到任何感激,方靈被她的母親一把拽進了門,接著一聲巨響,防盜門差點把周哲鼻子拍平了。
“這事不算完!”裏麵那個方家的男人嚷嚷道。
“您這樣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吧?請您心平氣和地聽我說一句。”
“不聽,不聽不聽不聽!”
“你他媽燙著啦?”周哲喃喃著罵了一句轉身離開了,其實他沒打算進行什麼談判,隻是想告訴告訴方靈的家人:方靈是個懂事的孩子,別難為她。
站在大街上,周哲回憶著方靈在學校裏說的那句話。心裏的感動仍未褪去。現在沒有人肯聆聽兩個孩子的話,更談不到會尊重他們的意見,周哲知道這些做家長的一直以來都是獨斷而跋扈的,所以他希望通過他周哲的努力,能夠讓孩子的想法進入到這些人的心裏。周哲大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衝進了超市,買了一小瓶白酒,拔腿朝自己的家走去。
四十
“你回來幹什麼?給我滾!”周老頭一看見周哲立刻是氣不打一處來。
周哲歪頭看見老頭身後,周老太太坐在沙發上哭哭啼啼。
“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能不回來嗎!”老太太拿淚眼瞪著他道,“都是你,把周谘給帶壞了,現在人姑娘家不依不饒,你說現在可怎麼辦?”
“你們甭擔心,我處理。”
“你處理?”老頭一聽這話怒氣更盛,反應劇烈,要是質量夠的話當時就能核聚變了,“要沒你能出這事嗎?出去!這幾天你他媽別回來,要不然我還揍你。”
周哲從衛生間把尚未打折的墩布拿出來一把塞到周老頭的手裏:“爸,讓周谘跟我走。”
“不是……你……”這手完全出乎老頭的意料。周哲一臉大義凜然走進周谘的房間拽起二少爺就走。
“你帶他去哪?”
“去方靈家。”
“你給我站住!”
“老爺子,周谘是你兒子,但他也是一個人,以後怎麼解決這個事情讓他自己決定。”
“你們倆要敢出這個門我打折你們的腿!”
“你要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住院!”周哲語無倫次地回答了一句帶著周谘出了門。
四十一
周哲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聰明人。經常是一時的豪氣驅使做了事情,但過後抓瞎。把周谘帶了出來才想到自己也是剛吃了方家的閉門羹。現在去壓根就是白跑,況且周谘到現在仍然是緘默不語,顯然是尚未從驚恐中恢複過來。於是,他把周谘帶到了雷兵那。
“這什麼味兒啊?”周哲津著鼻子跟警犬似的聞了一通。
“什麼味兒?藥水的味兒!你個王八蛋的知道那紅花油多難擦嗎?這乍一進來哪象是倉買啊,人都以為是藥店呢!”
“紅花油灑了?是我擦的那瓶嗎?你怎麼那麼不加小心啊!”
“我下次注意!”雷兵沒好氣地道,“找著方靈了?”
“找著了,送回她們家然後又把他從家裏撈出來了。”周哲回手指指周谘。
“行,虎口拔牙啊!二少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