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苦笑,長長歎口氣:“是啊,偌大的京師城,也許還包括廣無際涯的京郊,要找出他們談何容易。”
秦堪看著牟斌欲言又止,牟斌久曆官場,自然懂得察言觀色,見狀便道:“秦堪,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秦堪環視大堂一圈,壓低了聲音道:“下官麾下耳目傳來消息,說宣府鎮守太監劉清已秘密進京,雖然下官不知劉清與那三十餘戶將領滅門案有沒有關係,但此人在京師大亂之時未奉任何調令便裝回京,明顯不是偶然。”
牟斌神情微動,劉清與滅門案有沒有關係,秦堪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的,他更知道這裏麵的水有多渾,劉清的上麵不知還藏著怎樣的大人物,京師各方大佬與地方官府及各種勢力的關係盤根錯節,非常複雜,饒是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敢稍有觸碰,係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便是引火燒身。
“你想說什麼?” 牟斌淡淡問道。
“下官想說的是,能不能利用一下這個劉清,把他也拉入局中,咱們可以……”
“不行!”牟斌很堅決地打斷了秦堪的話,表情有些嚴厲:“秦堪,這個人不要碰,碰不得。”
秦堪看著牟斌的表情,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瞬間他全明白了,劉清就是一根紐帶,連接著宣府和京師之間錯綜的關係,三十餘戶將領的滅門案,必然跟劉清脫不了關係,換句話說,跟劉清在京師的後台大人物也脫不了關係。
京師,就是一潭渾不見底的池水,大明的世道,如同茅坑裏的屎,屎不臭,挑起來臭。
秦堪是個愛幹淨的人,他不介意當神棍兄,但他絕沒興趣當攪屎棍,更何況他承受不了當攪屎棍的後果。
於是秦堪與牟斌對視一眼,剛剛的話題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透,隔著一層窗戶紙挺有朦朧美感的,戳穿就沒意思了。
二人暫時拿不出緝拿刺客的辦法,牟斌也沒心情跟秦堪聊下去,於是端起茶來淺淺地啜了一口。
秦堪沒動彈,聰明人這一刻好像不聰明了。
牟斌啜了好幾口茶水,秦堪仍沒告辭的意思,牟斌有些不耐了,幹脆直接趕人。
“秦千戶忙自己的事去吧,記住,馬尚書不可有任何閃失。”
“是。”
“你怎麼還不走?”
“下官有事想說……”秦堪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忸怩靦腆:“……牟帥剛剛不是說下官和屬下們今晚誅賊有功,賞銀五百兩嗎?這五百兩銀子下官委實,嗬嗬,委實羞愧……”
話沒說完,牟斌欣慰笑了兩聲:“難得見你有了一回羞恥心,這是好事,你也覺得這五百兩愧不敢受,對吧?”
秦堪兩眼瞪成銅鈴大,愕然道:“牟帥何出此言?下官隻是想問問,上哪兒領銀子……”
牟斌的麻煩並不是秦堪的麻煩,沒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挨罰的是牟斌,不是他。
不過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剛拿到五百兩銀子的秦堪是個厚道人,厚道人不忍心見到上司挨罰,所以秦堪也想了辦法。
秦堪的辦法通常比較主動,他不習慣被動的等待敵人,主動權掌握在敵人手裏的感覺很不好,除了房事時的姿勢,秦堪兩輩子都沒幹過被動的事。
他想的辦法很簡單,第二天一早,一頂官轎和數百名校尉便出了門,校尉們嚴陣以待,刀劍出鞘,官轎晃晃悠悠,從內城抬到外城,又從外城抬到承天門,幾乎把京師城逛了小半個圈兒。
可惜秦堪機關白算計了,剩餘的二十多個刺客仿佛突然又變聰明起來,也不知他們是看穿了秦堪的詭計,還是天色太早沒起床,對秦堪的誘敵舉動完全沒有反應,秦堪的計劃破產了。
意料之中的事,秦堪並不失望,盡人事聽天命,作為牟指揮使的好手下,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合格了。
夜幕降臨,馬府仍舊被校尉和番子們圍護得水泄不通,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秦堪站在馬府前院,獨自感受著冬日夜裏不斷吹拂在臉上的寒風,他的神情很平靜。
過了今晚,弘治帝限定的三日便已到期了,刺客仍有二十多人沒拿到,牟斌和王嶽即將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除非那些刺客今晚向馬文升動手,而且全部被誅殺或拿下。
可能嗎?
秦堪搖搖頭,不論刺客何時何地動手,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馬文升不傷分毫,這是他的責任。
夜色漆黑且寧靜,靜得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前院中庭樹影搖曳擺動,盡管周圍全部布滿了校尉和番子,秦堪的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跳了幾下,一種莫名突然襲來的濃鬱殺氣令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