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疤虎鐵猴(1 / 3)

傍晚,高郵城依舊像它往日那樣癡癡呆呆的看著太陽又一次落下,紅霞染紅了半個城,華麗的有錢人馬車在紅霞和黑暗裏穿進穿出,兩邊緩行的乞丐們也如蟲子般在地上蠕動著;有人提著肉回家,臉上喜氣洋洋;而有人正縮在一團擠在牆角,準備初春寒夜對性命的再次考驗;

而在一條肮髒街道的一扇門卻擠滿了人,他們嬉笑著,都如鵝一般伸長了脖子朝門裏觀看,不在乎腳下踩得積水嘩嘩亂響;看門的夥計是唯一背朝門的人,不過靠在門柱上的他打著哈欠,好像對這群人偷窺裏麵失了興趣;他旁邊是個滿臉菜色的年輕算命先生,坐在攤子後麵,一手翻開手裏肮髒不堪的《論語》盯上兩眼,一會又揚頭叫兩聲:“鐵板神算啊!”,看無人理他,再次悻悻的低下頭看兩眼書。

這時門裏麵傳來的一大片的叫好聲讓門外的隊伍騷動了起來,人人腳尖都踮起來了,手放在前麵人脊梁上往裏推,激起看門夥計百無聊賴的一聲:“沒錢看戲就消停會。”

但就在這時,這個隊伍猛地爆炸了開,伴隨著驚呼和怒罵,幾個漢子飛了出去,滾在了積水裏,算命驚駭的抬起頭,隻見門口已經多了七八個麵色陰沉的大漢,正連推帶踢的朝門裏走去,小夥計張著嘴的還沒合上,就被一隻大手印在腦門上挿飛了出去。

“打架了?打架了?”大夥在短暫驚駭之後,突然一陣狂喜之色席卷了外麵的人,連算命先生都扔了攤子死命的朝門裏擠去,都想看血。

門裏是個簡陋的戲台子,圍著台前幾張破桌子擠滿了人,台上的戲子正在作揖,發現台下情勢不對,頓時臉也擰不回來了,就弓著腰別著臉瞠目結舌。

台上的戲子們都呆了,下麵的觀眾也很快發現了這幾個鯊魚一般的大漢,瞥著他們殺氣騰騰的臉色和腰裏別著的武器,頓時唰的一下,他們麵前的觀眾全擠到四周牆壁去了,好像在耗子群正中間扔進一隻貓那樣,這個小戲院牆壁好像要被擠裂了,頭上大梁都呼呼掉土。

唯一沒動的就是最好座位的七八個人,他們坐著扭過頭盯上了後進門的幾個人,兩夥人之間頓時殺氣四濺,一個胖子被絆倒在地上,就在他們之間,看這架勢,竟然連站起來也不敢,竟然就匍匐著呼呼爬到牆角裏去了。

“老張!你真好得意啊。戲聽得好嗎?”後進門的那夥人領頭的人說話了,他個頭高大,穿著一身綢緞,但卻把綢緞長袍下擺掖進了褲帶了,成了一身短打裝束,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好像蜈蚣一樣爬過他左眼越過鼻梁一直到嘴角,加上他捏得咯咯響的拳頭,這眼一瞪把人都嚇傻了,更不要說腰裏別著兩把鐵鐮刀。

前麵坐著的人一樣冷冷的看著他們,無人答話,他們中間的那個卻背對他們動也不動,低著頭、聳著肩膀,好像在顫抖。

“老張,你耳朵聾了?!”刀疤臉滿臉怒色的朝前走了兩步,頓時前麵七個人唰的一下全站了起來,手都摁在了家夥上,好像兩群老虎就要開咬。

“別…別先動手….”台前那個人終於站了起來,他打著手勢示意手下別激動,但聲音一出,全戲園子裏的人全都一怔:這根本是在哽咽啊。

隻見那位低著頭,帶著大金戒指的手正握著一塊手絹擦拭著自己淚汪汪的雙眼,不是張九四是誰,他也不理後麵有人找他來了,隻是一邊擦,一邊回頭朝戲台上那嚇傻了戲子說道:“小姐你受苦了,放心,張生一定會中狀元來接……”

“中你家狗毛!”刀疤臉愣了片刻後,突然一聲狂吼,脖子上的青筋都變成紅的了。

張九四扔下手絹,用哭的好像水桃一樣的雙眼盯著刀疤臉,指著他叫道:“你這人怎麼老是攪場子?現在正拷紅呢。”

“拷你個頭!老子和你談正事!”刀疤臉咬牙切齒的說道。

“嘴巴放幹淨點。”張九四終於不再哽咽,但一瞬間那個哭得眼淚汪汪的“儒生”不見了,他的聲音毫無波動,臉的曲線硬得好像鐵鑄的一般,竟也變成了一個同樣可怕的江湖人物:“出去談。”

看著刀疤臉出去,張九四伸手接過下屬遞過來的錚亮斧頭,反手掖進背後,跟著他們一言不發的走了出來。

巷子深處的乞丐屁股上挨了一腳,火燒火燎的跑了出去,最後的一眼隻看到兩夥人手摁在兵器上開始談。

“疤臉虎,你找我沒用。換我的人做出貨、壓船的事是蕭二爺定的。”張九四冷冷的說道:“誰叫你丟了他兩船貨?”

“疤臉虎”盯著張九四並沒說話,他在咬牙,咬了好一會,好像他的牙突然在嘴裏爆炸了開來,整個人都一挺,他指著張九四怒吼道:“放屁!我一直在為蕭二爺做事,怎麼你一摻和進來,我的鹽路就出了那搶劫鹽船的事?!我不信沒有小人在背後使詐!”

“我什麼時候摻和你們了?我一直在東台鹽場做事。”張九四不屑的一哼:“聽說你不是去抓搶劫鹽的高瘸子一夥嗎?怎麼?捉到了?”

疤臉虎喘了好一會,突然一轉身,重重的一腳踹在牆上。

原來大鹽商蕭二爺的鹽路本一直由疤臉虎打理,但幾個月前,出了大事,兩船鹽竟然被**土匪搶了!

這本是根本不會發生的事。

蕭二爺手眼通天、疤臉虎王七三是鹽幫淮安堂堂主,誰敢動他們?

但就是有人敢動,而且成功了。

疤臉虎立刻打聽到是個綽號“高瘸子”的家夥領著人幹的,但問題這個家夥是流賊,搶到鹽後,立刻轉手賣給一個占山為王的山賊“大頭魚”。

蕭二爺暴跳如雷,勒令疤臉虎立刻要回貨。

然而“大頭魚”手下七八十號人,山寨地勢險要,連官兵都不在乎,根本不買疤臉虎王七三的賬,鹽幫其他堂主卻落井下石,不給王七三幫忙,結果王七三傻眼了。

後來是鹽幫東台堂主張九四親自上山要回了鹽。

暴怒的蕭二爺讓疤臉虎去追殺“高瘸子”,然後轉手提拔了張九四替代了淮安幫,這等於疤臉虎一夥人失業了,怎能不深仇大恨的來找張九四?

“為什麼‘大頭魚’給你貨,不給我?你們倆聯手玩我?!”疤臉虎怒吼。

張九四沒有吭聲,而是上上下下的把疤臉虎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說道:“老虎,你做人不行。你跟著蕭二爺幹了這麼久,固然風光,但你把道上朋友得罪了個遍。看看你手上現在還有四個寶石戒指,自己穿金戴銀,我呢?”

張九四把自己的舊袍子撩了撩說道:“我聽說你在高郵和揚州買了三處宅院,我在高郵落腳地還是租來的。你自己拿九成,隻肯把一成給江湖朋友,我呢?我隻留三成,其他道上各路兄弟和鹽幫弟兄分了去!”

說罷他指著疤臉虎冷笑道:“朋友多才好混!你自己做人太黑,不要怪大家不幫你。”

“你媽的!”疤臉虎臉上從青變紅又變青,手一動,已經多了一把鐵鐮。

“幹嘛!幹嘛!”疤臉虎一個動作,小巷子裏頓時殺聲四起,人人手上多了家夥,眼看就要血流滿地。

“玩硬的?老虎,我陪你玩。”張九四冷冷一哼,卻並不拿兵刃,卻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他前麵是手下七雙殺氣騰騰的眼睛,東台的人毫無怯意。

疤臉虎猶豫了,他知道麵前這個穿著可笑的家夥有多可怕。

“混蛋!要是我知道有你插手,我絕不放過你。”疤臉虎扔下一句狠話,悻悻的領著他的手下走了。

張九四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他扭頭低聲下達了命令:“疤臉虎勢力不小,讓我們的人都警醒點,沒事不要到處亂晃;回去叫我三弟盯著疤臉虎這批人,看他們要幹什麼。

“去給我請衙門李捕頭和鹽幫陳老堂主,今夜我請客,準備好重禮。要是姓王的想和我玩硬的,那就看看江湖站在誰身後,誰玩得過誰?!”

張九四眯起眼睛一聲冷笑。

黎明,這個時候,高郵城還是冰冷的,濕冷冰涼的露水好像一層皮披在這老邁的城市上麵,這時,很多人還在熟睡,比如高郵的江湖大佬,他們帶著張九四豪筵的宿醉正呼呼大睡,而也有很多人也不情願的舒展著痛苦的臉皮,把美夢扔在背後,去承載冰冷的早晨,城外一座簡陋粗糙的酒樓院裏就是這樣。

這座城外的樓能稱作“酒樓”的隻是二樓懸掛的酒幡,那已經殘破不堪,好像樓下角落裏蜷縮的乞丐褲腳般襤褸,它用毫不掩飾的粗糙木頭簡單的搭了三層,這些木板木頭比泥地還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