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鬥犬追擊 02暗夜呼嘯(上)(1 / 3)

黑水鎮在高郵城的西北一百多裏遠,一條叫做黑水河的小河流過鎮子,這個鎮子因此而得名。

沿著黑水河順流而下,繞過秋天裏絢爛草木的大山,遙遙就能看到凸出的岸上有幾排黑黝黝的房屋,迎麵伸了出來。

秋天的山是層林盡染的,黃的紅的葉子把山披掛得好像錦繡,在河上看過去風景醉人,然而這個黑黝黝的鎮子卻是極醜的,好像條黑乎乎的龍掙紮著爬出紅黃相間的山林,在黑水河邊可恥的死掉,可恥的腐爛一般。

鎮子非常小,小到說它是鎮子有點名不副實:隻有幾排搖搖欲墜的木頭的或者石頭的房屋,石頭的房屋那肯定是宋朝時候的遺物,一直用到今天;而木頭屋子,人從房下街道走過去的時候,難免要用手抱住頭,因為這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棚子,而且是隨時都會傾倒的棚子。

這不多的房子和棚子通體都是黑的,好像用黑油抹過一樣,隻有又髒又窮又無奈的乞丐才能把自己住的地方糟蹋成這樣,黑水鎮裏的居民無疑就是這樣一群人。

它並不在主要幹道上,而是在一個小岔路上,有時候知根知底的客商會多走些水路來到這裏,然後雇傭鎮上的騾馬把貨物翻過一座小山,到另外一頭重新裝船上路,這樣就可以避開好幾個官府的哨卡,省下不菲的稅金。

因此黑水鎮也是和商人們一起起起落落的,世道太平、生意好的時候,黑水鎮略微可以看見些當年宋朝時候的勝景;然而這幾年,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紅巾軍興起、官兵一茬一茬的來回搗騰,商人們越來越少,黑水鎮自然也越來越小,越來越髒。

今天黃昏,二艘中等大小的木船在封鎖河麵的暮靄中,幽幽的駛近了黑水鎮的小碼頭。

梢夫用竹篙撥開小小棧橋下的一具浮屍,讓船靠岸,至於這浮屍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上遊衝下來的,也許是被山賊土匪殺死的,也許是落船溺死的,甚至也許是喝多了自己掉進河裏的,這些原因沒人關心,因為死人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隨著船隻靠岸,一行人跳上了棧橋,他們都孔武健壯,穿戴也精神,走路更是有力,這樣就踩得腳下已經腐爛的用小木頭紮成的木橋嘎吱嘎吱亂響。

“少爺,您小心。”最先踩到實地的人是健壯英武的青年人,後背上還插著一把斧頭,但是他上岸後立刻回過頭微微躬身,好像仆從一般要攙扶身後的那人。

那人一樣的年輕,穿著好像是個普通的商人,然而做派可不是商人那種順勢謹慎,商人們在這個亂世都變得像白天出來的老鼠,恨不得隻要自己眼珠子動就可以了,這個年輕人卻如老虎一般的堅硬,他抬了下手,避開了前麵仆從的攙扶意思,又把手背回身後去,帶著威嚴站在岸上,打量著這又破又髒的小鎮子,扭頭問道:“士德,這就是黑水鎮?”

“三少爺,就是這。我跟哥哥們來過幾次,我現在就去找客棧。”張士德微微躬身。

這一行人正是蕭翰和張士德,以及他們帶來的保鏢和奴仆,他們正在趕往開封。

張士德幾天前絕對想不到解散了新軍的蕭翰少爺,竟然讓他跟隨去開封找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大人。

自己腿傷好了後,張士德立刻跑去見蕭翰,聽到蕭翰的打算後,張士德都懵了。

為什麼要遠去開封那邊?

現在清風寨正在勢頭上,蕭翰不努力招募、訓練軍隊,跑那麼遠幹什麼。

但是那天張士德沒敢問。

事實上他連抬頭沒有敢,就那樣弓著身說“是!”“是!”“是!”。

被宣召進內院去臥房見蕭翰,張士德是滿心歡喜的,蕭翰不僅是他的老爺,還是他的兄弟,曆盡生死的兄弟,然而他一推開少爺的房門,就差點摔在地上,然後他呆住了。

因為一開門就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麵而來,任何一個房子裏若主人兩個月沒怎麼出過門,連丫鬟下人也不讓進來收拾衣服被子,什麼房子的味道都會這麼可怕。

張士德從那股黴味中回過神來,抬頭去看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然而他卻又呆如木雞了。

這個房間雖然僅僅是一間,但非常大,包括客廳和臥室,但是此刻客廳和臥室的分割已經不明顯了,因為分割空間的黃梨木大屏風被砸得粉碎,碎片和木屑落滿了地毯;

用來會客的兩張紅木太師椅,一個完全就是被刀劈成兩截倒在地上,另一張更慘,看起來像生生被踹碎的;

原本放在兩張椅子之間的長腿茶幾,現在卻卡在離地一人高的支離破碎的月窗格子裏;

地上布滿了瓷器的碎片以及被從天花板上打落的燈盞,上麵破片在風裏顫抖著,彷佛上麵精美的手繪八仙也曾在主人的暴怒下戰戰兢兢;

曾經掛滿牆上的畫作書法,全被撕成了碎片,還剩下的幾幅隻殘留了半幅在牆上傾斜上,它們下麵的白牆上全是一個比一個清晰的腳印,有的腳印甚至微微凹陷進了牆壁裏,若是那牆是一排人並肩站著,估計不知多少人會被這樣的一腳直接踹斷胸骨吐血而亡。

蕭翰就坐在床沿上接見了張士德,屋裏已經沒有椅子可以豎起來了,連書桌都被一拳砸成了兩截,好像觸礁的漁船般撅著屁股趴在地上。

“士德,不好意思,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所以屋子還沒來得及找人打掃。腿傷怎麼樣了?”蕭翰的語氣非常平靜,好像眼前這颶風破壞一般的情況完全和自己無關,簡直如同冰山一般。

張士德趕緊進屋,躬身行禮,他明白為什麼蕭翰會這麼做,他已經回過神來了,所以一點都不吃驚,也不害怕,有的隻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麵前的少爺:父親被殺,連續兩次剿匪都慘敗而歸,上一次還被自己殺父仇敵追著打,差點就死在清風山山下了,論什麼樣的做兒子的會不痛苦不憤怒呢?

張士德隻想蕭翰能夠盡快振作起來,起碼不要再窩在屋裏不出門,還有解散自己武力這種沮喪至極的做法。

“少爺,我腿傷完全好了!您找我有什麼吩咐?刀山火海,我立刻為您去做!”張士德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間,肅然問道。

“你腿傷好了,那就陪我去找王保保大哥吧。”蕭翰說道。

“王保保?開封的那位?”張士德傻了。

“沒錯,注意保密。回去準備下。”蕭翰一揮手。

張士德在那裏堪堪立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一句話也沒有敢說,自己慢慢的退出了那房子。

從蕭翰那裏回來,張士德好幾天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就是蕭翰少爺受打擊太大,以致於思維混亂,沒想到蕭翰倒是下了決心去見王保保,準備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連蕭二爺和堂哥的蕭滿堂的苦勸都沒有什麼用。

過了幾天,張士德在蕭家幫忙,和蕭翰聊了聊,這才慢慢明白了蕭翰的用意是什麼。

那天,張士德正在替蕭翰整理路上帶的兵器,蕭翰走過來,問張士德:“士德,你覺的誰是天下最厲害的將領?”

張士德笑了幾聲,說道:“不知道,朝廷的將領我也不認識幾個。”

“認真點。”蕭翰不滿的說道。

張士德撓了撓頭皮,說道:“我聽說的,那肯定就是察罕一家吧,就是擴廓將軍的叔父,他們靠自己招募的軍隊擊潰了紅巾賊,替朝廷奪回了中書省的河南這塊。”

“除了他們呢,你還知道誰?”蕭翰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