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麵對麵跪在草叢裏,齊猴子在仰望星空發呆,對麵的二狗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此刻二狗不像剛才隨時可以掐死齊猴子的凶神惡煞模樣了,反而是用看著珍寶那種小心翼翼的眼神盯著齊猴子。
二狗攛掇齊猴子燒營,並冒著生命危險夜裏翻山來到敵軍腳下,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首先,下山燒營這件事,無論夜裏下山還是潛進到敵營附近,都是一個不小心就死無葬身之地的冒險;
平時無利不起早的二狗分析了自己的處境,他隻有三個選擇:
第一:堅守清風山;
這意味著以自己一方這越來越少的兵力和不穩固的軍心,和那些如狼似虎、源源不斷的官兵血戰,這幾乎必死無疑,除非高狐狸真瘋了,真找了援兵回來;
第二:殺齊猴子,朝蕭翰送首級請降。
因為李炭頭一招鮮吃遍天,他先帶著自己人馬投降了;自己不能空手去,否則很危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一招就是用自己的命進行賭博,賭蕭翰說話算話不算話;他謝家虎當年騙了蕭景逸,在蕭家堡內部打開了花,手上蕭景逸的血可是淋漓的往下流呢;他也親眼看過蕭景逸如何言而無信的,也看過他兒子蕭翰是如何殘忍如魔鬼的把人命往上填;這一選擇也許比第一選擇生還幾率更高,但是也更嚇人。
第三:就是騙齊猴子領著自己從正中下山。
這個有多冒險也不要說了。
而是三個選擇都是小命岌岌可危中拚著一死求生,謝家虎覺的第三個選擇還算好的。
因為起碼命是握在自己手裏,不是第一選擇慢慢被耗死,也不是第二選擇是賭和自己有殺父之仇的魔鬼會不會真是個君子;而是憑自己的運氣和努力在不可能中開出一條路來。
現在他做到了!
但卻沒有還沒做完。
他還需要齊猴子。
盡管從新寨背後的老營防禦如此鬆懈來看,老營後麵通向高郵的各條大路防禦巡邏也好不到哪裏去,他二狗賭對了一把,然而光憑逃到這,還不夠,他需要馬匹。
以二狗對三狗的看法:要是他和齊猴子都失蹤了,明天三狗是不敢投降的;但是後天就非常難說了。
這樣不過兩三天功夫,蕭翰就知道兩人從背後走了,蕭翰一樣也能用天羅地網找到他。
如何找馬匹呢?當然是求之於敵人。
既然齊猴子連潛進去放火都想幹,潛進去偷匹馬也可以一搏!
就算被敵人發現了有人偷馬,隻要能衝出去;以二狗對官軍的判斷,這群吃貨不一定敢朝蕭翰報告,報告不就是等於說自己防守鬆懈找死嗎?;就算報告,這報告也不一定能傳遞到蕭翰手裏;就算蕭翰知道了,麵對兩個身份不明的潛入偷馬賊和麵前的清風寨來講,哪個重要?
還是有時間逃得足夠遠!
隻是偷馬和逃跑這個事,二狗就離不了齊猴子了。
要是現在野外樹上拴著匹馬,也許二狗這個連親弟弟都可以拋棄的家夥,會直接掐死齊猴子,埋進土裏,自己揚長而去了。
但是現在要偷馬要逃命,多個幫手就多把力,更何況齊猴子可是身經百戰的好手。
因此二狗巴巴的期望說服他。
看著齊猴子茫然發呆,身體散發的不再是野獸一般的殺氣,而是一種鬆軟無力的騾馬氣息了,二狗諂媚的笑著,替齊猴子把腰裏沉重的引火袋子拿下來,替齊猴子捏著肩膀,嘴裏說著興高采烈的話:
“猴子,我就說了嘛,你看著就福大命大,死不了的!不要再理那座鳥山了,咱們倆現在和那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和官軍和高狐狸,都沒點關係了,咱們重新做回咱們自己了!你不再是猴子了!”
“那我是誰?”宛如夢遊一般,齊猴子把視線從那座黑黝黝的血海之山上移開。
“你……你可以是任何人啊!”二狗猶豫了一下,笑了起來:“咱們弟兄遠走高飛之後,搞點錢財和玩的一樣輕鬆,那時候你在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買個官府文書,比如……比如你就變成王大少了!你生在山東!你從來不認識高狐狸、蕭景逸、蕭翰、謝家侯這些鳥人!你連雞都沒殺過!你天天吃齋念佛!你從來沒當過山賊!”
說著二狗抖了抖手裏的引火包裹,笑道:“就好比再不需要這東西了,你渾身一身輕了吧?”
“我從來沒當過山賊?我和清風山一定關係也沒有了?我也不再需要用命去保衛那山寨了?我再也不需要承擔對師叔的任何許諾了?”這些念頭紛亂的的在齊猴子腦海裏橫衝直闖,衝開他來之前必死的決心、踢飛他挑戰官軍大營的勇氣、挪開他背後那座山和上麵的弟兄壓在他心頭的重負、模糊他和高狐狸之間那係於生死之間的信念親情紐帶。
一瞬間,齊猴子隻覺的自己的手腳筋都沒了,連脊梁骨都軟掉了,渾身軟塌塌的就像往地上躺。
看著齊烈風的表情和動作,二狗就知道自己說動他了:在璀璨自由的夜空下,在清新暢快的夜風裏,那些動不動就要拿命來賭、拿血來拚的玩意怎麼還不會灰飛煙滅。
二狗上前一挪膝蓋,扶住渾身發顫如同得了熱病的猴子,笑道:“逃出生天的感覺真好對不對?你剛剛還沒意識到吧,嗬嗬。不過現在還不是喝一杯仰天大笑的時候,你和我還要冒險潛入這老營偷兩匹馬,然後就海闊天空了!王大少!記住,這次是為了咱們自己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