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彥陰沉著臉。
雖然形容枯槁,但他身上的那股銳氣還沒有消失,相反,顯得更為濃烈。不過放在以往,那是英氣逼人,放在現在,卻象是隻刺蝟,隨時都有可能炸成一團。
他已經有一年多沒回新襄了,但他卻沒有到船頭去看的心思,雖然在他所處的船艙中,能聽到外邊的歡呼——和連波號一起來的,除了他之外,所有參謀團幸存成員都來了,就連將岸這個耽羅總督和俞大海這個漁政局副局,也同船回來。
目前耽羅島剩餘的是顧家明與荀世祿,將岸和俞大海委托二人代行他們的職責。
船身震動了一下,應該是靠港了吧。
霍彥心裏突然感覺到一種恐懼,他知道自己這次出了大漏子,雖然直到現在,他還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門敲了兩聲,然後被推開,將岸走了進來。
“到新港了,小官人就在外邊迎接,你是現在下去,還是等小官人上船來拜見你?”
一路上都是和聲細語的將岸,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狠狠地刺了他一句。霍彥對他怒目相視,將岸卻視而不見,轉身便又出去了。
霍彥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然後挺身而起,整了整身上的製服,穿過狹窄的過道,爬上了甲板。
迎麵的海風,他大步來到船舷邊。
因為離開新襄有一年半時間,所以他走的時候,新港尚未建成,所以對他來說,新港是個非常陌生的地方。雖然他心情壓抑,可當看到這一片片的碼頭設施和遠處的庫房、軍營還有炮台、燈塔,仍然驚訝了一會兒。
目光收回之後,便看到了俞國振。
連波號上的水手與漁政局陸戰隊員列好了隊,正在接受俞國振檢閱,俞國振一一敬禮檢閱。當到了的參謀團成員時,俞國振除了還禮之外,還一一和他們握手。最後是將岸與俞大海,麵對將岸,俞國振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到了俞大海時,俞國振拉著他的手道:“大海,在皮島你做得極好!”
俞大海心裏原本是有些惴惴的,皮島之戰中,他確實是為了能給建虜更大的殺傷,而有意延緩參戰時間,若是他知道島上情形,毫無疑問,他是會提前加入戰局的。俞國振的話語,讓他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又向俞國振行了一個簡禮之後他道:“原是我該做的,隻可惜做得還不夠好!”
六月份的新襄氣候相當熱,俞國振笑道:“先去那邊棚子裏歇會兒,國威大哥準備好了綠豆湯和酸梅湯,清清火吧。”
眾人向著碼頭邊搭著的棚子行去,這是一大片雨棚,原本是為了儲放一些不能被雨淋濕的貨物,麵積倒是不小。
走到一半,將岸想到一件事情:“唉呀,倒把他給忘了……孫震,楊旗,你們回去,把那家夥帶過來吧!”
俞國振微微一愣,兩名虎衛參謀小跑著回到船上,他們從霍彥身邊經過,都沒有搭理霍彥,而且是直接跑進了船中底艙,過了會兒,一個人被他們押了過來。
“這是?”俞國振有些驚訝地看著這被押近來的人。
“尚可喜,建虜的智順王,大漢奸!”將岸得意洋洋地道:“這可是俞大海獻給小官人的禮物!”
此前的軍報中,俞國振隻知道大敗建虜,卻不曉得,他們竟然把大名鼎鼎的尚可喜生擒活捉,而且還弄到新襄來了!
俞國振看著尚可喜,尚可喜同樣盯著俞國振。被俘至今,都有三個多月,他一直未死,便是等著這一日。
“你便是……南海伯?”他顫聲問道。
“我是俞國振。”俞國振微微皺了一下眉,倒不是收到這個禮物他不高興,而是覺得……帶這家夥來,恐怕比較麻煩吧。
望著這張年輕的臉,尚可喜嘴唇動了動,萬千心事,化成一聲長歎。
他跪倒在俞國振麵前:“可喜父祖皆為國盡忠而死,可喜不肖,認賊為父,隻因覺得大明再無出路,而今見了南海伯,方知大明英雄尚未盡矣。可喜罪不容逭,隻求速死。”
他是真正服氣了。
俞國振的經曆,他也約摸知道一些,從剿滅鄉裏水匪開始,到與流寇數次交鋒,再到現在兩次大敗建虜。他這些時日一直在想,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物,能夠在短短的六年之內做出這麼多事情來。方才在船上眺望新襄新港,他立刻知道,這座港口絕對不是大明任何一個地方官能建成的,做到這一點的,唯有俞國振。
一個能建設能打仗的南海伯,這就意味著無論是軍略還是政略上,他都不必依附於大明原本的體係,可以建立起自己的體係。若是依附於大明原本的體係,也就意味著將與這個腐朽不堪的體係一同爛掉,相反,能建立起自己的體係,則意味著有可能浴火重生再建一個新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