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的一天
李仁窩在林海懷裏,在樹林低窪處安眠。想起林海拿著木棍照著人頭就要砸的狠樣子,他是有點怕的。
相信中國人不殺人的信念,在看到林海毫不遲疑的舉著大棍子時,那個信念是動搖的。也就是左右稍微搖晃,並沒有要坍塌。他是怕了解林海越多,它晃動的幅度越大,萬一哪天坍塌了,他要往何處去啊?朝不保夕之人,最經不起任何破滅,小到丟失食物大到丟失目的。
夜裏溫度低,林海因為體型大、擅長運動、思維敏捷所以溫度遠遠高於李仁。夜漸濃寒漸重,李仁幾乎覆在林海身上。反觀林海雖也難熬,但拿李仁當個大行李那樣緊緊抱著,安全感是絕不缺失的。雖然都是淺眠,兩人卻不曾言語。這段漫長的旅途始於波折,終於哪裏有點讓林海擔心。胡亂的世界裏,人們胡亂的活著,變得奇奇怪怪,他並不確定自己的猜想對不對,不過是賭一把。此刻他誠心祈禱明日如願可拿些食物回來。
鐵沙樣的幕布在林間扯開,淺灰的太陽爬了上來,兩個人舒展身子,悄悄向寨子靠近,還未到達邊緣,就聽一聲驚叫遠遠傳來。那是一個男人毫不控製的悲鳴嘶吼,恐怕世界再毀滅一回造成的打擊也不過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移動,繞過不規則的木頭房子,找到個可以窺見廣場的缺口,安靜的開始觀察。40號房主哇哩哇哩衝出來,捶胸頓足,引幾個人進了屋,然後幾個人哇哩哇哩衝出來,仰天大喊,在引幾個人進屋。一會兒功夫進進出出,悲悲啼啼,人人神色趨於麻木,漸漸不再大呼小叫。15號記錄員夾雜在人群中,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
40號房主拿著一麵鑼鼓,叮叮當當敲著,眾人圍聚在廣場中央。他們對空空如也還壞了的木頭籠子視而不見,對裏麵消失的囚犯毫無關心,跟沒這回事似的。40號房主應該是寨主,他麵色沉痛,精神不振,劈裏啪啦的說了一通話,眾人麵有戚戚焉與之同悲。
他目視遠方,努力追憶,想起的不過是早上醒來看到的慘狀,殘缺損毀的曆史,他們被記憶遺棄了。唯一能告訴大家的隻是記住今天。所有人目光沉痛又虔誠的高聲喊叫:記住今天,記住今天。不知道下一次太陽升起又會發生什麼意外,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15號記錄員並沒有記錄任何東西,他手中啥也沒有,他站在眾人中間,悲痛著堅強著思考著。
晨會開完,眾人散去,吃飯的吃飯,哄孩子的哄孩子,記錄的記錄,望天的望天。林海附耳告訴李仁原地待命,他自己去寨中拿吃喝。李仁眼神複雜的盯著他,最終點點頭接受了安排。
高大的林海徑直走進寨子,引來所有人的注目,但並沒有發生流血衝突。看來寨民們失去了曆史,關於林海的斑斑劣跡都隨著夜色蒸發了。除了不解地看著他,啥也沒幹,沒人喊,沒人來揍他。林海的內心是忐忑的,他是懷疑他們的記憶隻有一天,毀掉關於他的記錄,就沒人知道他做過的事了,這樣就消除了他們的敵意。然而眾目睽睽青天白日從別人的地方拿東西,不正常的人也不會答應啊!應該怎麼辦?他走一步想一步。
離40號越近,林海腦細胞分裂速度越快,總之走到這裏是沒有回頭路的,他推開門進去了。生活的死寂不是沒有聲音,而是壓抑。
記錄員替寨民翻閱記錄,以便繼續生活中的各項事務。活著的意義變得簡單明確,繼續生活就可以了。
林海的心跳成倍速增加,他背起了他們之前被搶走的行李,瓶瓶罐罐依然叮當作響,如同晴天悶雷。40號房主回過頭,平靜的眼眸望著林海說:是你?為什麼?
他左手拿著本子,右手拿著筆,等待著答案。生存的物資是次要的,行為的理由才是首要的。即使會忘記,也必須有答案,這恐怕是林海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執著之事。他狠狠吞吞口水,準備給出答案,眼神堅定、真誠的開口說:我他麼拿回自己的東西需要屁的理由!
一口氣,一句話,林海糾結的百腸通順了。就算你們沒有一天的記憶,我也是要拿回自己的東西的!太合情合理,根本不需要躡手躡腳,心跳如雷,拿就完了。
你看中記錄下來的曆史,我看中生存所需,都無可厚非,我繼續上路,你繼續記錄。人生如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升起的灰日頭,再見再也不見。林海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慢慢往外退,他突然對40號說:忘了就重新記唄!
說完就抓著東西往李仁的身邊跑。兩個人背著叮呤咣啷的行李,一言不發的走遠了。
身後的寨子,漸漸跟鐵木融為一色,難以分辨。走出七八裏,林海咣當扔下行李,坐在路邊,雙手覆麵,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