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沒有想到自己還能醒來,四周都很暗,每一寸肌膚都承受著壓力。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向著仿佛有光的方向努力著,可她的腿怎麼也無法分開去踩水,她隻能不斷地扭動著身軀,瞬間她衝出了水麵,刺眼的陽光又讓她退回了水中。如夢境一般,然而伶是清醒的,她還可以思考,她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借著水麵透進來的光線,她低頭觀察自己。腰部以下變成了一條光滑的尾巴,沒有鱗片,是像海豚那樣光滑的皮膚,是一種透著幽藍的紫色。她的雙腳變成了一條橫鰭。她的手指變短了,手指根部的那一截由一層厚厚的膜彼此相連,指甲變得細細的,尖尖的,從指尖鑽出來。她變成了一條人魚。伶需要些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學會作為一條人魚活著。唯一沒有變的,是她的目的地,那個美麗的島國。伶感激上天的垂憐,她會到達那裏的。
伶要找到方向,她浮出水麵去看太陽,可那強光讓她在距離水麵十米左右的地方就要眯起眼睛。她用手擋住眼睛,衝出去想要快點適應強光,沒過一會兒她的皮膚就有著灼傷般的疼痛。伶明白了,她的世界裏將不再有陽光。她要在黑暗的海底度過餘生。她要等到黃昏的落日來為她指點方向。
海底是美麗的,曾經隔著玻璃的海洋公園,原來是那麼可笑,那麼無聊。伶開心地暢遊在海底,身邊有著形形**的生物,她開心極了,她忘記了孤獨,也不再需要同類。落日之前,她可以盡情享受這新奇的一天。突然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群小魚閃電般消失不見,喜笑顏開的伶呆呆地望著前方一隻鯊魚張著血盆大口向她衝來。伶不知所措,她忘記了逃跑,她了解鯊魚的速度,她不認為人魚這種反自然的生物能逃離這樣的災難。她本能地叫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尖銳刺耳,這種高頻的音色再次提醒她,她已經不是人類。鯊魚逃之夭夭,伶繼續接受著她自己的轉變。
伶日夜兼程,遊向南方。夜晚,她可以浮出水麵,在月光下破浪前進。她可以享受日落的昏黃和日出的微紅,剩下的時間就在幽暗的海底躲避陽光。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了,伶看著月亮的盈虧,卻數不清經曆的時日。可她的記憶中始終沒有飽滿的圓月出現。伶覺得自己一定是雜食動物,可她隻吃些浮遊的海藻度日。她不想去捕食小魚,它們同伶一樣都有生存的權利。她隻在無聊的時候去抓些小魚來玩,親它們一口,然後放掉,但她很少深入漆黑的海底。偶爾伶會一覺醒來,喉嚨裏有鮮血的腥味,她從來不懂為什麼總有這樣的時候,想不明白就不用去想。人魚的生活該簡單快樂,伶不斷告訴自己。
伶看到那艘寫有New
Zealand的船時,樂得竄出了水麵好高。記得她在海洋公園看到過海豚做這樣的滑稽表演。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順利,一路來到那個夢中的島國,就這樣跟著這艘船,她到達了新西蘭的北岸。
伶突然明白,自己到此為止,已經無計可施了。她沒有腳,上不了岸。她不能講人類的語言,也不再是人的模樣,別說她無法找到輕,就算找到了,她也是個怪物,是輕無法辨認的怪物。這個夜晚,伶沿著海岸,找了一片無人的沙灘。她躺在月光下,潮水可以衝到的地方,她把身體緊緊地貼在地上,這片輕生活著的陸地。每個夜晚,她用這樣的方式擁抱著自己的愛人,這是她奇跡般地來到這裏之後,唯一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