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還有點合理,”馬克想了想,“不過兼任全職航天員以及企業高管的那部分除外——你是提到過你有經營一家就業機構對吧?”

“櫻桃莓莓火箭部件與雜務有限公司。”莓莓點點頭道。

“可你還要接待包機飛行?”

“是啊,怎麼啦,”莓莓笑著答道,“本姑娘周末總得找點什麼事情幹吧。”

我還參觀了他們那裏一家製造天氣的工廠。沒錯,你還是沒有看花眼:天氣工廠。是貨真價實的硬核重工業,進場要強製戴上安全帽的那種。

(題外話:戴著安全帽穿著白大褂的小馬的可愛程度堪比指數爆炸。再考慮到目前為止我所見的反映出小馬社會以及心理特征的種種現象之後更是越發如此;反正我這輩子是料想不到這樣的世界居然也能發明出安全帽的……)

“……水在這裏與空氣混合,然後轉移到這裏的存儲罐中。通過調整儲罐內的壓縮以及循環條件,我們就可以生產出從潔白蓬鬆的裝飾用積雲到厚重的層雨雲的各種雲類,直至穩固的建築級雨凝土,一應俱全。然後這套係統負責控製每朵雲內的靜電極性,允許我們調節輸出閃電的強度,可以從小到忽略不計一路增強到廣受歡迎的‘歡樂閃擊’,又名雲寶黛茜特供套餐。”

看著自他們踏上這座雲端建出的城市開始就幾乎一路說個不停的飛火,馬克瞠目結舌。(幸好她開口說的第一句就是,“馬克,別往沒鋪路的地方走。”)

“然後這邊是我們的彩虹攪拌機,”飛火接著講解道,“天然彩虹現象在馬國各地都有發生,最知名地即為彩虹飛瀑;然而在我們的精細資源管理以及專有科技的驅動下,規模化生產的彩虹液可以讓我們在幾乎任何地點隨時部署臨時或長期設立的彩虹,還能滿足多樣化的定製需求,隻有想不到沒有辦不到。”

“飛火,”馬克終於開口,“真是太神奇了。”

“那是當然,”飛火答道,“如果你喜歡吃辣的話,味道也挺不錯的。不過一次別吃太多。”

“不是,我……確實,這些是都非常神奇,”馬克指著他們腳下水池中的條條彩虹,以及透明管道中不斷向池中輸送著的色彩簡明鮮亮的液體原材料,“但是真正神奇的是你今天竟然說了這麼多話。”

飛火則是指了指星光頭頂持續穩定點亮的角尖,“哎,隻要給我機會講我們自己的語言,”她回應道,“我是能說挺多話的。是你們的語言讓我講話時聽起來像是撞了山一樣,這個總不能怪到我頭上來吧。”

“喂!”附近一位大褂下杠鈴可愛標記清晰可見的員工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才發生過九次而已!”

“行,接下來我們去規劃辦公室看看吧。”飛火繼續講解道,“雲中城中央規劃署承擔為小馬利亞全國各地,甚至還包括馬國以外的區域發布氣象安排的職責。他們同時還要派遣包括我們閃電天馬在內的快速反應隊伍,前往應對各種天氣相關的……”

“飛火,先等等,”馬克指著一旁另一隻身穿工作服頭頂安全帽,推著一輛裝載著一個金屬大桶的雙輪台車穿過廠房的飛馬問道,“他是在幹嘛?”

“不清楚,”飛火答道,“問問就知道了。”她說著就朝他那邊拍打翅膀飛去,由於羽毛還沒完全長好明顯有點吃力,“嘿兄弟,這桶是幹啥的?”

“清理三號彩虹攪拌機用,”那位員工答道,“給你看看就明白了。”他掀開桶蓋,露出幾乎滿滿的一桶液體。

方格紋液體。

“噫。有毒廢料。”飛火皺眉道。

“是,”對方點點頭道,“至少我們趕到處理的時候還沒變成菱形紋。”

我甚至還有幸去龍之域轉了轉,見到了許多不是火球的龍。重大新聞:我這位親愛的遺世獨立男子主義大蜥蜴,以他族群的標準來看竟然是出乎尋常地甜美善良可愛,還很合群。這點論誰都料不到吧?

要是還沒聽出來的話,這是句反話……

“啊……”岩漿池中的火球心滿意足地長籲一聲,往更深處躺了躺,“真是好久沒來泡過了。”

“我就免了,多謝好意。”馬克站在三十尺之上的岩架上向下喊道。即便相隔這麼遠,散發出的熱量也幾乎強到人類無法忍受的程度。小馬們個個都是躲得離火山口遠遠的,一部分是由於強熱,另一部分則是因為想要保持在龍王餘焰的視線範圍以內;無論再怎麼樂觀,龍與其他生靈之間的信任都實在是脆弱不過。

這倒也不出火球意料,他隻是聳了聳肩,又靠回岩漿裏泡了一會。接著他微微皺了皺眉,“怎麼有點不太舒服,”之後又過了一會他突然靠起身來,“這玩意怎麼這麼燙!什麼鬼?”他急忙濺起浪花衝出池子,跳到岩漿邊緣的岸上,抖落一身已經開始冷卻硬化的岩殼,“什麼情況?我是要換鱗了嗎?不是早就換過了嘛!”

“你在下麵還好吧?”馬克關切道。

“我沒事,”火球咆哮一聲,“隻是又收到了火星送的一份好禮。”

“咋了?”馬克肩頭傳來一聲小馬語的譏諷。他轉過身去,抬頭看到的是一張紅臉上嵌著的一對金色眼睛。長著那張臉的龍大致與火球一般高,或許略矮一絲,但要粗壯得多。除了馬克印象中火球剛到居住區那些天的大男子主義以及強烈的傲慢以外,這隻新龍的姿態裏還結合著一股壓得你喘不過氣來的輕蔑,“太空大英雄火球就受不了這一點熱嗎?”

“蓋伯,給我滾一邊去。”火球也換了語言吼回去,緩緩拍打著自己的翅膀升上火山口內緣環繞著的那圈岩架。

“我早就說過你成天跟那群小馬蟲子一起遲早會成軟蛋,”蓋伯冷笑著轉到馬克身後,一爪落到馬克肩頭——死死將他抓住,“結果你現在都開始跟猴子混了?你這輩子真是活到底了啊火球。”

火球的鼻孔裏冒出一股火苗。他蹙起眼輕輕低吼一聲,馬克雖然與這位已經共處了一年半,聽了卻還是不禁夾緊括約肌,從頭到腳打了個寒顫;之後這隻白龍開口說道,“把你的爪子從馬克·沃特尼身上拿開。”

“馬克·沃特尼是哪位?”蓋伯嗤笑著捏了捏馬克的肩膀,爪尖刺破連體服鑽入他的皮膚,“我這邊就隻看見這麼一隻馬戲團的蠢猴子。”

火球的鼻腔中又燃起怒火。“馬克·沃特尼救過我的命,”他的咆哮倒是越來越輕,“他救了我們,讓我們在一個幾乎沒有空氣,沒有溫暖,還沒有一點魔法的世界上存活下來。他也找到了辦法在那裏種植食物。他建造了一台機器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有逃生飛船的地方。他還在遭遇最開始讓我們墜毀的那種災難時拯救了飛船。”

“有什麼大不了的。”蓋伯仍然不以為意。

“有什麼大不了是吧,”火球還是以那種暗藏殺機的語調輕聲低吼著,“馬克·沃特尼沒有用魔法就從他的世界飛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活過了爆炸和空氣泄漏。他有幾乎整整一年每天吃的都是一模一樣的糟糕食物,就為了讓我和我的朋友們能有點東西吃。現在他又來到了這裏,是他去過的第二個外星世界。那你又去過多少?”他深吸一口氣,也讓鼻孔生出的火光越發明亮起來,“你救過多少命?你以前又有做過什麼,蓋伯?告訴我你這一輩子,到底有過什麼成就?有本事就講一件事出來。一件事就行。”

“喂,我也幹過事的。”蓋伯狡辯道。

“那就講一件出來。”火球厲聲逼問。

“呃……”

馬克全程始終緘口不言(一部分是因為現在沒有星光在身邊施展翻譯咒,他要是還敢嚐試開口講小馬語的話,隻會讓情況立刻急轉直下)。他此刻是真心希望火球能盡快結束這種對峙局麵;他越是讓蓋伯無地自容,那隻紅龍的爪也會在他肩上越掐越深。

“想不出來嗎?那就把你的爪子從馬克·沃特尼身上拿開。然後去找點能讓你這條命抵得上他十分之一的事情去做,你這廢渣……”

“嗨,冷靜,冷靜點,火球!”馬克肩上的疼痛幾乎完全散去,隻留下衣物遮蓋下的傷痕,“我隻是找找樂子而已,可別動氣啊?”

“我可沒這心情,”火球甩下一句,“滾遠點。”

身後傳來一陣膜翼慌亂的拍打聲。等到馬克過一會轉身時,剛才身後的那隻紅龍早已消失不見。“嘿,多謝啊,”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可你剛才怎麼就不告訴他你做的那麼多事呢?”

火球揚起了嘴角答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還去了某些我保證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讓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地方。想起當時的事情經過,我也挺樂意在這件事上保持沉默……

一個紫羅蘭色的纖細倩影從坎特拉高中校園前奇駿團雕像下方某一麵鏡中跌跌撞撞躥出。早已在不遠處等候的餘暉爍爍隻消幾步就來到跟前,攙扶住這位新來客助她站穩了腳跟。“暮光你好啊,”她招呼道,“所以你為啥要約我在這裏碰麵?”

“這個嘛,”暮光閃閃問道,“還記得我之前告訴過你的那另一個世界嗎?就是那個與這邊不一樣的人類世界,沒有翻版,大陸也不一樣之類的?”

“是,那當然,”餘暉答道,“而且在你告訴我們不要再擺弄你們那個太空探測器之後,我們這邊的暮光到現在還在因為那件事情生悶氣。”

“額,”暮光接著說道,“反正因為發生了這樣那樣的種種情況,我們那邊的世界裏來了一位那種人類。而且是以人類形態。”

“真的假的?”餘暉驚異道,“他還保持著人類形態?”她說著舉起雙手握了握拇指以示強調。

“目前為止是的,”暮光答道,“也是因為這個現在出了點問題。我們沒法滿足他的所有膳食需求。”

“怎麼了?”

暮光臉紅了,壓低聲音答道,“我們帶他來這邊,是為了讓他能吃上一個來源合乎倫理的漢堡包。”

“噢。”餘暉聳了聳肩,“反正我跟本地人已經處了那麼久,對我來說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他人在哪呢?”

暮光往四下張望著,“不知道啊,”她答道,“我還以為他剛才就在我身後的……”

又一個身影從魔鏡傳送門中翻滾出來,滾著滾著撞到了暮光腿上,把她推進餘暉懷裏。

“你還好吧?”餘暉關切道。

“嗯,感覺沒事。”暮光答道。

一個雄性嗓音用餘暉聽不懂的某種語言講了句什麼。

“呀!抱歉,馬克,讓我……”暮光低頭向那個努力用晃晃悠悠的腿掙紮著起身的身影看去,頓時愣住了。

是隻小馬。

具體說來,是隻鏽紅色皮毛的陸馬雄駒,披著一頭暗色金鬢,可愛標記是一艘火箭飛船上疊著一棵植物幼苗。

馬克·沃特尼道,“這,踏馬的。”

於是就這樣,發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們結束隔離之後又度過了忙碌充實的兩個星期。我們現在又回到了友誼岬,全體準備接受進一步的醫學檢查。也是因為有這事,我才終於能抽出點時間來找隻獨角獸幫了幫忙修好這台電腦。(代價是我得給那隻名字據說是天琴心弦的獨角獸展示一下電腦具備的花樣百出的各種功能。她對我給她放的幾段七十年代的電視劇片段尤為著迷,不過我倒也樂見她是我遇到的第一隻極憎迪斯科的小馬。看樣子她是更愛聽古典樂的;所以對Weird Al那種自然沒什麼興趣,不過我是費了好大勁才把她從約翰·威廉姆斯的作品當中拽出來。)

總之,關於我還適不適飛一事,明天我就能得到答案。盡管這段小小假日十分愜意,還是不得不狠心說出,我已經準備好回家了。小馬們的星球雖不可思議,我也一直都很享受在此停留的時光,盡自己所能吸收各種新鮮事物,但這裏終究不是地球。不是休斯頓,不是芝加哥,甚至不是印第安納韋恩堡。而每當我見到什麼或奇異或魔幻或複古得莫名其妙的事物時(茅草屋頂?泥笆牆?逗我吧?)我都不由得會想起這一事實。是TM越來越難受了。

同時這次假期令我印象最深刻——也是我最常見到——的事情是,在小馬們周遭的一切都似乎會……怎麼說呢……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變得柔和起來。無盡之森中縱有眾多危險,卻還是存在著幾處地點幾乎不起風波,例如蘋果園與舊城堡廢墟之間的那條小徑。這段日子裏,我見過一隻飛馬以數百英裏的時速撞地,然後就像沒事一樣起身一走了之。我也見過一群憤怒的黃蜂在一隻甜甜的粉發黃色小馬的勸說下打道回府。我還見過能完全證明莓莓稱自己算不上農民確實是所言不虛的務農小馬。萬事萬物,甚至天敵也不例外,都似乎以某種怪誕的形式願意與小馬們合作。

我現在算是有點明白為什麼比起NASA小馬們對待致命危險的態度要隨意得多了。可同時我也不禁開始好奇,我們這回之所以能生存下來,是否在某些方麵歸根結底也有小馬軟化作用的功勞。也許這種影響延續到了我們的世界。我們這個宇宙,盡管如此惡意滿滿,是不是在他們麵前也不免有些心軟?會不會是他們對現實賣賣萌撒撒嬌,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現在思考的就這些:小馬們哭喪著臉逼得物質熵回心轉意,然後是回家。倒不是一定要按這個順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