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格裏老漢止住長子的話,麵帶愧色道:“不好意思,我這二兒子,沒教好,亂說話,您別當成真的了。汗王待我們其實很好的,築城會給好吃的鹽,有喜事也會分點肉。”
拉布泰見狀,接話道:“楞格裏老哥,你這話就見外了,大家都是女真漢子,沒那麼多避諱。倒是你對我們疑心重了。我們雖然不是建州的,但也是老老實實打獵做買賣的,你沒必要擔心我們。我倒是知道得多,這個汗王,連大家結婚辦酒宴也要管!貝勒能用幾口豬、幾頭牛,各個額真能用幾口,都有規定;至於牛錄平民,甚至要求不殺牲口!節儉過日子當然應該,但像這樣,就是沒道理了!。”
拉布泰說著,還揮手打斷楞格裏的插話,繼續講道:“我們女真,無論海西、建州、東海,曆來的規矩,都是大家各自積攢家業,有大事才和寨主頭領一起出征。他汗王倒好,啥事都要管,還罰女真人做阿哈奴仆,這怎麼都說不過去。我就是不喜歡,才跑到朝鮮去生活的。我是個直腸子,有話就說,不怕小人告密!”
楞格裏被拉布泰的大言驚得細眼變成了圓眼,忙打住道:“拉布泰老弟,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唉,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是屯子裏的撥什庫,上有牛錄主盯著,旁邊有人嫉妒著,擔的責任大著哩!”
馬佳微笑著止住拉布泰,向楞格裏笑道:“楞格裏大爺,請恕罪。我的拉布泰大叔是個實在人,就是說話直了些。其實我們隻是關心下女真兄弟的生活,好下次帶更多有用的東西來換。至於汗王的事,我們隻是私下聊聊,不會說出去的。”
楞格裏的長子接話道:“馬佳家的貴人,您不用聽我阿瑪的,他就是膽小。要不是他老老實實地把我大哥送上戰場,我嫂子也就不會守寡了。說啥西邊明朝好搶,那也得好手好腳地回來才能享用。可普通的披甲兵,就是在前麵送死的!真正得了大好處的,是那些守在將官、旗主、貝勒們旁邊的白甲兵,旗主、貝勒就更不用說了,糧食幾百車的裝,牛馬一群群的,還有阿哈、尼勘美女!”
楞格裏低下頭,往火坑裏添了一根柴,望著燃起的火焰,歎氣道:“唉,這也是命。說起來,剛開始的時候,汗王也就是每年征點兵、征點供物,日子還過得去。雖然那時汗王的法令比以前的寨主嚴得多,不準去朝鮮打獵、耕地,也不許去明朝耕地、搶掠,動不動就罰人、關牢房、甚至砍頭,但日子安穩啊,不像以前各寨之間經常打仗。自從打烏拉納喇開始,征的人和物越來越多,說是不要上供了,卻要每牛錄出十個人、四頭牛去耕田,不還是一樣?而且真正好的山貨、皮毛,還是得上交給牛錄主。每牛錄還得出十個人,去各個路口放哨戍守,由於時間長,往往要拖家帶口的,根本沒法過安生日子。要是隻是這些,平攤到每個牛錄上,倒還能支應。可汗王每年的其他差役有很多,今天要進山伐木,明天要去東海曬鹽,這個月要築城,那個月要采參,各種差役加起來,每個牛錄每年要出四五十個壯丁給汗王幹活!這三年就更不用說了,和明朝開戰開始,每年的差役就六七十人,甚至一百;征兵一百,甚至一百五。每個牛錄的壯丁都幾乎抽空了,老婆孩子沒法養,就算搶到明朝的東西,也難以補上損失。如果受傷殘廢,甚至死了,就天都塌了。”(1)
楞格裏說著,把長子摟過來,哽咽著說道:“我大兒子剛成家分出去,就在葉赫城下戰死了,就剩這二兒子和三兒子了。老大不在了,老二就是長子,他想娶嫂子,可牛錄主看上了,就是拖著不同意娶。唉,我們普通牛錄戶,過得慘那。”
楞格裏的長子忿忿道:“就是,我哥死了,我娶嫂子,這是女真裏的老規矩。可那牛錄主看上我哥留下的牲口和財產,就是不讓,拖了兩年了。哼,我就是不讓他得逞,每天都去嫂子家幫忙。那牛錄額真(牛錄主)氣憤,要加派我家的差役,我也硬扛著,就是跟他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