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友連餘興未消,站起來說:“你們年輕人,實在是機會難得呀!可惜我老了,我至今還沒去中央黨校學習過,真是讓人羨慕啊!”常友連在室內踱了幾步,又回過頭說,“不過省委常委還沒有最後定下來,省委領導給我吹吹風,也算是征求我的意見吧!我當然支持了,這關係到一個幹部的前途嘛!”
賈士貞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他上任後第一次到常書記辦公室的那次談話,也坐在這個位置上,他覺得那次和常書記的談話,常書記對他是多麼的親切,多麼的真誠,而此時,他怎麼也找不到那種感覺,常書記好像戴著一個陌生的麵具。這個麵具一戴,把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遠了。當然常書記早已不是當年的常市長了。他讓不清那位民間的哲人說過一句話,“官場上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五十二
本來賈士貞準備公開選拔幹部工作告一段落後,回省城和妻子女兒享受兩天天倫之樂的,上次玲玲臨走時他有一個承諾。每隔半個月左右,回去一次。然而,玲玲走了已經一個多月了,他總是覺得脫不開身。現在省委準備讓他去中央黨校學習,他完全可以馬上回省城,一方麵和老婆孩子團圓幾天,另一方麵等等省委的消息。
離開常書記辦公室,賈士貞漫步在大街上,忙碌一天的人們,大都已經躲進自己的天地,大街上行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陣陣秋風吹過,讓人感到幾分淒楚,這種時候尤其能勾起人們思念親人的情感,大概這就是觸景生情吧!賈士貞舉目四望,一時不知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心情越發有些沉重起來,這個一直充滿活力、壯誌淩雲的年輕市委組織部長,突然間有一種孤獨寂寞,想家的感覺異常強烈。眼前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樓房,熟悉的環境,究竟是哪一天和這座陌生的城市發生千絲萬縷的聯係的,他已經無法記起來了。不知不覺,他來這座城市已經七個多月,七個多月對於人生,對於自然界,實在是太短暫的瞬間,然而在他心裏好像經曆了一個漫長的時間隧道,一個無法回首的空間。突然間,他的思緒逆著時光在向後倒退,他上任的第三天,一個人去了下臾,其實至今對自己當初那種盲目的做法都弄不清為什麼,可是也正是那次荒唐的行動,讓他親耳聽到群眾對那些幹部的評價,老百姓雖然不知道一個幹部每時每刻在幹些什麼,或是高尚,或是卑鄙;或是真誠,或是虛假;或是為群眾,或是為自己;或是廉潔,或是腐敗。但是群眾心中有杆秤,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過群眾的眼睛。“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那次下臾之行,聽起來似乎是荒唐可笑的,可是讓他看清了像喬柏明、侯永文這樣的幹部,至於後來他首先從市委組織部開刀,以及在全市公開選拔四十八名縣處級領導幹部的做法,相信西臾的廣大群眾一定會做出公正評價的。
這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了,賈士貞的心裏突然生起一種即將告別這座還沒有完全熟悉的城市的感覺,告別難道就是悲劇嗎?非也!告別同樣可能是前進,告別照樣是結束過去,展望嶄新的未來!
賈士貞抬頭四處看看,一時竟辨不清身在何處,一輪皎月懸掛在東南方。城裏長年灰塵蔽天,天空總是像薄霧一樣,來到下臾,還很少有時間欣賞月掛高空的景象,倒是在省城時,常常和玲玲尋找心中那輪皎潔的明月,然而省城卻又不容易見到如此光鮮的月亮,天空總是生了鏽似的,模糊不清。賈士貞幹脆駐足路邊,遙望著空中那輪明月。直到手機響了半天,他才從幻覺中回到現實裏來,一接電話,可又斷了,正在翻號碼時,手機又響了,心中一陣欣喜,原來是魯曉亮。賈士貞正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心中的困惑,魯曉亮的電話太及時了,也許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心靈感應?一種特別的默契,魯曉亮曾經在工作上給了他許多幫助,他是他最信得過的人,在西臾,賈士貞感到,魯曉亮應該算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能說心裏話的人。
魯曉亮自己開著車來到賈士貞身邊,上了車,魯曉亮問他去哪裏,他說哪裏也不去,找個僻靜的地方。於是魯曉亮駕著車,一直向農村開去。
車停下後,魯曉亮問:“賈部長,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反常啊!堂堂一個市委組織部長,哪裏有空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抒情賞月啊!這應該是文人雅士落魄的表現呀!莫非……”
賈士貞搖搖頭,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說:“你錯了,我正在走運呢!馬上去中央黨校學習了,豈不是一件好事!”
“什麼?”魯曉亮驚叫起來了,他睜大雙眼,盯著賈士貞看了半天,才接著說,“不會吧!我真的有點不相信!”
“真的,千真萬確。”賈士貞說,“常書記才和我談過,他也是今天晚上剛從省裏開完省委擴大會,一到家,都沒等到明天,就把我找去了!”
魯曉亮突然往後座上一靠,長歎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老弟呀,我已經猜出八九分了,這樣說來,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就對了,也可以理解了。”說完,魯曉亮開了車門,說,“咱們下車,別坐在裏麵,這空間太小,憋死人呢!”兩人下了車,走到路邊,天地間茫茫昏黑,一陣涼風吹過,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站了一會,魯曉亮說,“賈部長,你的心情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在省委組織部那麼多年,聽到的,看到的,也許比我多。恕我直言……”
賈士貞在黑暗中回頭看看魯曉亮,魯曉亮不知為什麼沒有說下去,兩人在夜色中相互看了看,還是魯曉亮打破可怕的寂寞,從口袋裏取出香煙,遞一支給賈士貞,說:“來,抽一支!”說著打著了打火機,賈士貞對著火光吸了兩口。
一絲火光照在賈士貞的臉上,魯曉亮覺得這是一張多麼恐怕驚愕的臉,一張多麼難以讀得清的臉。
“恕我直言,”魯曉亮重複著,“你的改革力度太猛了點,人家適應不了,可是又沒理由來反對你的做法,所以……”
“你說得對,我也想過。”賈士貞吸了兩口煙,“這樣也好,能夠去中央黨校學習一年,對於我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