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難忘童年,第二章滴血駝鈴(3 / 3)

當我們走到了老榆樹的跟前,心頭不由浮出一片陰雲。老榆樹下不見了駱駝的身影。昨天我們回來時,怕它們亂跑,用繩子把大駱駝栓在了樹下,晚上我來時,又給大駱駝薅了幾把青草呢。它們哪兒去了?樹上沒有留下繩頭,不是大駱駝自己掙跑的,肯定是有人解開了繩子,把它牽走了。

我們像瘋了似的在草甸子裏奔跑、呼喊,尋找著心愛的駱駝。

就在那個大炸彈坑旁,我們看到了大駱駝血淋淋的骨架,它的四肢、後背的肉都被剝淨,隻有頭是完整的。它死了,還睜著大大的慘白的眼睛。幾隻黑老鴰正在爭搶著啄食它的內髒,小駱駝在它的身邊嗚咽著,聲音低啞微弱,眼窩下掛著長長的幹涸的淚痕。

小老丫抱住小駱駝的脖子哇哇地哭起來,狗剩兒和盤臍子撿著土塊憤怒地打著老鴰,我則像和誰打架似的,一邊哇哇地哭,一邊不停嘴地罵。哭乏了,罵累了,我們一齊圍住小駱駝,把帶來的食物給它吃,它連聞都不聞,隻是瞅著我們可憐地哀叫。狗剩兒像個凶神一樣虎著臉,瞪著眼珠子,挨個追問誰把草甸子裏的事兒說了出去。盤臍子一口咬定,他都沒跟他爸說,那個小土豆是他偷出來的;小老丫哭哭啼啼地說,她早上出去要飯,要來了那半張飯鍋巴,沒舍得吃。她爸病在床上,快要死了,家裏沒人跟她說話。我嚇得不敢抬頭,兩手捂著眼睛,隻是一個勁兒地亂揉亂蹭,昨晚給小駱駝送黃豆的事說啥也不敢提了。

大駱駝脖子上的布帶還在,係在布帶上的銅鈴卻沒了。狗剩兒解下布帶,讓我們發誓,一定找到殺死大駱駝的壞蛋,用這根布帶勒死他。

這天,我們再也沒有了在草甸子裏玩的興致。我們害怕小駱駝失去媽媽會在草甸子裏跑丟了,害怕壞蛋再來殺它。可是,我們又不能把它帶回去,最後決定把它藏在破廟裏,給它薅了一捆青草,留下帶來的食物。為了不讓它跑出去,又用廟裏的破布搓根繩兒,穿在它的鼻嚼上,把它栓在柱子上。

我們要走了,小駱駝不願意離開我們,使勁搖晃著腦袋,晃得它脖子下的那個銅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狗剩兒擔心鈴聲太響被人聽見找到這裏,就把小駱駝的銅鈴解下來。我哭咧咧地讓他把銅鈴給我,他惡狠狠地對我說:“要是弄丟了,我叫你拿腦袋賠!”

我無精打采的往家走,夕陽把我的身影拉得老長,一搖一晃。不知怎的,我總瞅著那影子像是蹣跚的大駱駝,懷裏的銅鈴隨著我的腳步,也好像在悲憤的嗚響,揪得我的心一陣陣往下墜。我很害怕,害怕真的是我泄露了大草甸子的秘密……

快到家門的時間,我忽然看見麻叔進了碾房。

碾房就在我家的馬路對麵,半年前就停業了。我們小嘎子常在那幢破房子裏藏“貓貓兒”。後來,中央軍不斷有人開小差,不知誰想出來的壞主意,抓回來的先毒打一頓,然後再拉到碾房裏,放到碾盤上,用石碾子碾成肉餅……那屋裏到處灑著血汙,充滿血腥,令人恐懼。我們便再也不敢進去了。

麻叔到碾房去幹什麼?我偷偷地溜過去,趴到窗戶上,順著窗縫往裏看,屋裏很黑,隻模模糊糊的看見麻叔蹲在一個牆角,手裏捧著一個東西,一動也不動,像似說了幾句什麼,便嗚嗚咽咽的哭了。

啊,八成麻叔是想家了,再不就是有什麼傷心事。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淚水直在我的眼角打轉轉兒,一會兒就該圈不住了。

我轉身朝家跑去。我要先問問我媽,她把草甸子裏的事兒對誰說了沒有。可是一進家門,我就看見桌上擺著一塊紅鮮鮮的肉。啊,真饞人!看見那塊肉,我仿佛已經聞到了一股撲鼻的香味,把我的口水都勾出來了。這個時候媽媽還能舍得出錢來買肉給我解饞,媽媽真是個好媽媽!

突然,我的心一陣猛跳,腦海裏立刻冒出一大堆問號:這是什麼肉?媽媽有錢買嗎?這時候就是有錢,到哪兒能買到肉呢?我明白了,這肉一定是麻叔送來的,是他偷殺了大駱駝!

我抓起肉氣呼呼地跑下樓直奔破碾房,推開門一看,麻叔已經走了。我跑到他剛才蹲著的那個角落,搬開一堆亂磚頭,沒想到竟找到了大駱駝的那個銅鈴。

我心裏充滿了怒火,瘋了似的衝出碾房,穿過馬路,直奔我家樓下的地下室,“咣”的一下猛地推開了那扇破門。

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進鼻子。借著露出地麵的一小塊玻璃窗透進來的微亮,我看見屋地擠滿了中央兵,有的頭上、胳膊上、腿上綁著藥布,有的裹著破衣服蒙著舊毯子,橫躺豎臥,**聲、哼叫聲和歎氣聲叫罵聲混雜在一起,使整個屋子充滿了混亂、汙濁,叫人感到恐怖、陰森和痛苦。

在裏邊的牆角,麻叔正半蹲半跪在一個傷兵麵前,往傷兵嘴裏喂著什麼。我跑過去抓住了他的後衣領。

“你不是人!”

麻叔回過頭,看見我微微一愣說:“領子,你怎麼了?”

“操你媽!”我把手中的那塊肉遞到他麵前,氣昂昂地大聲說:“你說,大駱駝是不是你殺的?”

麻叔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說:“你吵吵什麼,有話到外邊說去。”

我搖晃著肩膀,甩開他的手。“我就在這裏說,你幹壞事見不得人,害怕了,是不是?”

麻叔臉上的肉抖動了幾下,笑容消失了。他摸著我的腦袋說:“你還小,你不懂。”

我把他的手猛地撥拉開,順勢狠狠地掐了一下。“裝什麼大瓣蒜?告訴你,往後不許上我家去。你們饞,讓你們吃,吃了噎死你們!”

我把那塊“肉”叭地扔在他的腳上,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

麻叔一步躥過來,把我攔住,兩眼直瞪著我,黑沉沉的臉上一個個麻坑裏閃著嚇人的光。我頭一回見到他這樣可怕的模樣,緊張得心怦怦直蹦,兩腳哆嗦著往後退,嘴裏卻不讓份兒地說:“怎、怎、你殺了大駱駝,還,還有理了,還想吃人呀?”

“你就知道大駱駝!”麻叔指著傷兵說:“他們已經好多天沒有吃的,沒有藥了……”

“他們沒吃的活該,殺了我們的大駱駝就不是人!”我衝他使勁吐了一口唾沫。

麻叔一步邁到門口,揭開門旁蓋在地上的一張白布單,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你看他眼看就要餓死了,他們也是人,也要活命!”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麻叔的眼裏流了下來,他捂著臉孩子似的嗚嗚哭起來。

我執拗地走了。不管怎麼說,我不能原諒麻叔,中央兵能欺負老百姓,還能沒吃的?我原以為麻叔跟我們挺好,才把他當成親人一樣,相信了他。沒想到他還是向著中央兵,偷殺了我們的大駱駝,我能不恨他?我打定了主意,今後再不理他,再不吃他的東西。

這天夜裏,我光做惡夢,夢見好多中央兵拿著刀拿著槍,奔到小廟去殺小駱駝,我不由一陣驚叫,嚇得媽媽把我緊緊摟在懷裏。

天大亮了,媽媽把我搖醒了,告訴我,昨天夜裏麻叔偷了匹軍馬,帶著一枝槍要出城,叫國民黨憲兵隊抓住了,說他要逃跑,正在樓下打他。我一聽,高興地拍著手掌說:“該!該狠點打,替我報仇了!”

“不許你胡說!”

媽媽在我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我抬頭一看,媽媽的眼裏流出了淚水……

我悄悄地走出屋,一下樓就聽到了一聲聲的慘叫。麻叔正跪在樓門口,光著身子,兩隻胳膊綁在一根扁擔上。門前列隊站著一排中央軍,幾個拿著皮帶和鞭子的憲兵輪流抽打著他,他的背上,脖子上印滿了蛇一樣彎曲的血痕。

一個戴著大蓋帽,下巴有道傷疤的憲兵頭拤著腰在審問麻叔:“說,你到底是要逃跑,還是要投八路?”

麻叔挺著身子,倔強地回答:“不,我不想逃跑……”

“呸,還他媽嘴硬,再給我打!”

麻叔在一陣瘋狂地抽打中倒下了。憲兵頭命令那幾個打手,把麻叔拖到碾房裏去。

我嚇的坐在了地上。

麻叔被拖進碾房那還能活命嗎?一想到石碾子從人身上碾過時噴濺出來的鮮血和那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我不由得嚎淘大哭起來。

就在這時,一群傷兵病號從樓裏湧出來,他們有的拄著拐,有的拿著槍,互相攙扶著,憤怒地圍住了那個憲兵頭兒,一齊喊叫道:“你們不能整死他,他不是開小差!”

憲兵頭拔出了腰裏的手槍,瞪著紅眼珠子,吼叫道:“你們要幹什麼,要找死啊?”

一個斷了胳膊的傷兵衝出來,用那隻手指著憲兵頭,大聲說:“你們不給我們吃不給我們治傷治病,想把我們餓死整死,還不許他去給我們弄吃的?”

幾個拿槍的傷兵把槍對準了憲兵頭兒。

“反正也活不了啦,你們要殺了麻子,咱們就一塊死!”

“怎麼,還想造反啊?”憲兵頭子衝那幾個憲兵一揮手,把槍都拔了出來。

不知啥工夫,媽媽拿來了那塊駱駝肉遞到憲兵頭子麵前說,“你看,他不是開小差,真是給他們弄吃的去了。”

憲兵頭子盯著媽媽手中的肉,用手槍點著媽媽的鼻子,厲聲說:“這是什麼肉?是不是他偷殺了軍馬?”

“這是駱駝肉,是他弄來給他們吃的。”媽媽指著傷兵說:“不信,你問問他們!”

“駱駝肉?”憲兵頭一把搶過媽媽手裏的肉,眼珠子冒出了貪婪的紅光,逼視著媽媽說:“你說,他從哪兒弄來的?”

“我不知道。”

“啪——”憲兵頭子打了媽媽一個嘴巴。“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也抓起來。”

我撲過去,緊緊抱住媽媽的大腿,哭著說:“麻叔是從草甸……”

“領子,不許你胡說!”沒等我說完,麻叔從碾房裏掙紮著衝到門口,大聲對憲兵頭說,“你不用嚇唬他們,他們什麼也不知道,那肉是我偷來的。”

憲兵頭翻楞翻楞眼珠子,抬起臉哈哈地笑了,對那幾個打手說,“好了,先把他關在碾房裏等查清了再算賬。”

憲兵頭拿著那塊肉,領著那幾個憲兵轉身要走,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跑過去攔住了他。“把肉還給我,這是麻叔給我家的!”憲兵頭下巴上的傷疤猛地抽搐了幾下,臉色陰沉得嚇人,他惡狠狠地瞅著我,用鼻子哼了一聲,把肉扔到了地上。

麻叔被關在碾房裏,門口安了崗哨。傷兵們罵罵咧咧地回去了,媽媽拉著我也回到樓上。

媽媽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心情很不安,一會兒拿起籃子要出門,一會兒又把破衣服拿出來翻騰一番。我瞅著媽媽難看的臉色,心裏很害怕,像個小貓兒似的緊偎在媽媽身後,抓著媽媽的衣襟不撒手,生怕媽媽會跑掉似的。

媽媽突然轉身把我抱住,貼著我的臉說:“咱們不能在這兒住了,趕緊回老家吧!”

“回老家?”我知道我的老家在呼蘭河邊的一個小鎮,那兒住著爺爺奶奶,還有我的哥哥妹妹,我真想他們啊!可我卻著急地對媽媽說:“我不走,廟裏還有小駱駝呢,我們走了,它咋辦呢?”

媽媽歎著氣說:“八路軍已經圍住了長春,再不走就得餓死在這裏,顧命要緊。”

我說,“那咱們把小駱駝也帶走吧!”

媽媽說:“傻孩子,中央軍都餓紅了眼,看見它還不搶了去,殺了它!”

是呀,小駱駝被人看見,還能活命?可它被拴在廟裏跑不出去也得餓死。我真後悔,小駱駝為什麼偏偏帶著鼻嚼?也許它的主人當初是怕它跑丟,沒想到如今會在我們手裏變成葬送它的絞索。

我從媽媽懷裏掙出來,拔腿朝樓下跑去。我要去找小夥伴,給小駱駝想辦法找個活路。

我先去找盤臍子,他離我家近,我到他家一看,屋裏空空的,全家都走了。我又去找小老丫,她正坐在門口用手捂著臉嗚嗚地哭,她告訴我,她爸爸已經死了,就剩她一個人了。她還告訴我,有一個小八路混在流浪的孩子中,在街頭的碉堡裏撿了一些手雷、小炸彈,摸進了飛機場,把國民黨的飛機給炸了。狗剩子被當成嫌疑犯給抓起來了。

怎麼辦?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成了大人,我對小老丫說:“你跟我走吧!”

小老丫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我們倆朝城外奔去。

鐵路上布滿了中央軍的哨兵。我和小老丫來到經常去的那個鐵路涵洞前,剛要往裏鑽,就被一個中央軍攔住了,他衝我們揮著閃亮的刺刀,告訴我們:誰也不許出去。

我和小老丫一齊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們出去玩,讓我們出去玩!”

真奇怪,那個憲兵頭不知怎麼來到了這裏,他笑眯眯地瞅著我們,對那個中央兵說:“小孩子,讓他們出去玩吧!”

我和小老丫鑽過涵洞,穿過柳樹茅子,到了小廟跟前也沒有站腳,一直朝草甸子深處走去。我們雖小,可卻知道那個憲兵頭沒安好心,他準在後邊盯著我們。

我和小老丫在大草甸子裏胡亂轉了一氣兒,掐了一大把野花往回走。小廟是不能去了,我們一去,那個憲兵頭就會像狼一樣撲進去。

家裏,媽媽早已燉熟了那塊駱駝肉,切成了塊擺在桌上等著我。嗬,真香啊,我饞得要流出了口水,肚子裏也咕咕直叫。我真想抓過來就塞進嘴裏。可是,我沒法伸手,我看著那塊肉,就好像看到了小駱駝驚恐的眼睛。小老丫怯怯地瞅著我,饞得直用嘴吮手指頭。媽媽歎了口氣,把肉拿起來,遞到我的眼前說:“吃吧,這是沒法子呀,你麻叔是一片好心啊!”我和小老丫把肉拿在手裏,一點一點送進嘴裏,一下一下慢慢嚼著……

媽媽一口也沒吃,站在窗前直往馬路對麵瞅。我知道媽媽的心思,走過去,輕聲說:“媽,給麻叔送點肉吧!”

媽媽瞅著我,不放心地說:“門口有崗哨,你能送進去嗎?”

我說:“能,我知道道兒!”

媽媽用手巾包上幾塊肉,叮囑道,“小心點,快回來!”

我答應著,跑了出去。

我繞到碾房後麵,那兒有一個風洞,用磚堵著,折開磚,我就鑽了進去。

麻叔躺在牆角昏睡著,嘴裏不停地**著。我摸到他的身邊,抓住他的胳膊搖晃著,輕聲地喊著他。

麻叔醒了,他看見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我看著他那血肉模糊的嚇人樣兒,忍不住哭了。

麻叔顫抖地伸出手,摸到我的臉上,替我擦著淚水,喘著氣說:“好孩子,別哭了,你怎麼來的?”

我把手中的小包遞過去說,“媽讓我給你送肉來,你吃吧!”

麻叔捧著手中包,眼淚嘩嘩地淌下來,他一把摟住我,哽咽著說:“孩子,我對不住你們,殺了駱駝,你們恨我吧?”

我把手伸到他的臉上,替他擦著眼淚說:“麻叔,我不恨你了,真的!你快吃了肉,我領你跑,要不,他們會殺了你!”

麻叔喘了一口氣,搖搖頭說:“孩子,我不能跑,要跑我早就跑了。我要跑了,那些傷兵病號沒人管,都得餓死病死,不管怎麼樣,他們也有父母,也有兒女,也是人哪……”

我不解地說:“那你為啥不說出來,叫他們打你呢?”

麻叔摸著我的腦瓜說:“我要說出來,他們就會把小駱駝也……”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麻叔——”撲到他身上哭起來。

“快別哭,讓他們聽見……”麻叔把手巾包打開,把肉塊遞給我。“你快吃吧,吃了我就高興。回去告訴你媽,早點走吧,走出城去就是解放區,到那兒就有了活路。”

麻叔一陣疼痛,說不下去了。他費力地喘了幾口氣,側過身子往牆角挪動了幾下,然後把手伸進了亂磚頭堆裏。我知道麻叔想要幹什麼,急忙從懷裏掏出了銅鈴,麻叔顫抖著雙手接過去,淚水簌簌地從眼裏流下來。

“我,咳,我真糊塗,我真傻……我殺了駱駝也救不了他們的命啊……”

我用一雙小手,在麻叔的臉上摸索著,替他擦著眼淚,自己的淚珠卻成雙成對地往下掉。

麻叔把銅鈴遞給我,靠著牆角坐起來,一隻手伸進褲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東西。我仔細一看,是那個小銅佛。

麻叔把小銅佛遞給我,說:“孩子,這個小銅佛是我家祖輩傳下來的,一對兒,我戴著一個,我兒子戴著一個,我隻有一個小兒子,我被抓走時剛會叫爸。我怕是沒指望回去了,這個銅佛就交給你吧。我不信佛,可我盼著它能保佑你們走出去,興許能夠找到我家,興許能找到我兒子,替我捎個信,我那兒子也有你這麼大了,他叫老小,家裏人一見這銅佛就……”

麻叔把銅佛往我手裏一塞,雙手捂住臉嚶嚶地抽泣起來。

我急得拿起了駱駝肉,遞到麻叔的嘴邊。“你吃點肉吧,吃了好跟我們一起走。吃吧,這不是駱駝肉,是,是老鼠肉,真的,我不騙你呀!”

麻叔把我的手推了回來,兩隻眼睛直盯盯地瞅著我,臉上浮現著淒楚的笑。

“告訴你媽,路上沒吃的,就抓些老鼠,老鼠肉好吃,你不是吃了嗎,香啊……”

麻叔的話音逐漸小了,弱了,歪著頭昏睡了過去,他的眼睛卻還微微地張著,好像還對我不放心,那掛著血跡的嘴也微微張著,好像還有許多話要對我囑托……

第二天,媽媽領著我和小老丫上路了。兩個銅鈴掛在我和小老丫的脖子下,好似兩隻懦弱的駝羔,伴著我們蹣跚的腳步,發出一聲聲呼喚。那隻銅佛就放在我的胸口,緊貼著我的心房。我不知道銅佛能不能夠顯靈,保佑我們平安地走出長春,走出死亡地帶,走到解放區。前麵的路多遠?我沒有想過。我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我走過的每一步裏都流進了銅鈴的聲音。不,它不再是美妙動聽的音樂,而是一滴滴流淌的鮮血。是從大駱駝身上流出的,還是從麻叔身上流出的,我無法說清,隻是一下一下的猛烈的敲擊著我的心,使我從心底發出悠長悠長的呼喊。

啊,滴血的駝鈴啊,使我忘不了大草甸子裏那對帶鼻嚼的駱駝,忘不了中央軍裏的那個麻子兵,忘不了我六歲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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