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庭院裏,流水淙淙。
京師裏有頭有臉的人家,今日都被請來謝府賞秋品蟹。
今朝形製開放,男女客雖隔屏風而坐,但相距並不遠,各自成席,均熱鬧非凡。
名為賞秋,實則相看。四九城裏頭適齡的公子小姐,大多被長輩帶著出席。
這難得的熱鬧裏,有人觥籌交錯,有人笑裏藏刀,還有一人,如坐針氈。
這人正是宋府的小公子宋越洲,剛落座沒一會兒,他總覺著餘光好像掃到對麵有個姑娘一直盯著他看。
那目光便是隔著屏風,也好似利劍射來,那種˙細細打量的感覺,讓他頗不自在。
盯著宋越洲看得林清漪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目光冒犯。
她身子略略向後靠,從屏風縫隙間打量過去,能看到宋越洲的小半張臉,和掩在屏風後的模糊身形,她幾乎一錯不錯地打量著宋越洲。
她可能不是這席間唯一一個有意無意看向宋越洲的人,但她一定是看得最光明正大和肆無忌憚的。
宋越洲實在坐不住,他搖搖扇子看似不經意地向屏風那頭看去,眼風四下掃過一圈,陡然間對上了女子的眼神。
他沒由來的心下一慌,飛快轉過身去繼續注視茶案,維持一副認真聽席間人說話的模樣,耳廓卻染上幾分紅暈。
怪哉,哪戶人家的小女郎,怎麼總盯著我瞧。
林清漪勾了勾嘴角,繼續一眨不眨地看著屏風後頭身型瘦削的男子的影子。
心裏暗暗思索著,眼前這個宋越洲,雖然身型瘦弱了點,臉更白了一點,但她不會認錯,這就是她曾經心心念念的宋越洲,也是前世助她逃出京師,躲避齊兵的男人。
隻是,宋越洲看起來怎麼...這麼弱不禁風?
前世的宋越洲孔武有力,肆意張揚。
以世代有大儒聞名於世的宋閣老家出了個武將胚子,當時京師人人稱奇。
怎麼今生頭回見到宋越洲,這手拿折扇,一襲白衣,長身鶴立的樣兒,怎麼也不像個舞刀弄槍的人?反倒像他爹宋閣老一樣,一看就是個做學問的書生。
“這些日子以來,沒見同重生前有什麼區別,怎麼偏偏這宋越洲不一樣了?”林清漪心裏暗道,盯著宋越洲的目光有些怔怔,看上去像發起呆來。
是的,林清漪已經重生有段日子了。
前世在她出嫁前一個月,齊兵兵臨城下,父親鎮國大將軍戰死,京都失守,數萬齊兵湧進都城大肆屠殺,山河破碎。
那是元平三年的夏日清早。
她坐在院子裏,親耳聽著一牆之隔的戶部尚書家被齊兵破門而入,打鬥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林清漪手心沁出汗來,攥緊了手裏的帕子。
“初夏,母親現下如何了?”她看向身邊丫鬟。
“剛問了鄭媽媽,說是太太擔憂老爺,夜裏發起了高熱,如今還昏沉著”初夏麵上也帶著不安,“小姐,這下可怎麼是好。”
林清漪父親——鎮國大將軍林崢昨夜領命帶林家軍出城抗齊,母親憂思過度,昨夜便病倒了。
如今不到辰時,天剛亮,城門卻被破了,四處一片混亂,到處是齊軍的喊殺聲。父親隻怕...已是凶多吉少。
母親憂心父親,如今昏迷不醒,這府裏能做主的,也隻剩林清漪了。
“娘沒醒也好,否則看了如今這光景,隻怕更病重上幾分。”如今四九城裏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人人自危。林府的府兵雖訓練有素,比其他府邸強上幾分,但外麵齊兵殘暴,到底抵擋不了太久。
府外被層層包圍,四下都是兵強馬壯的齊兵,無處可逃。
林清漪心下一片絕望,隻覺已到生死關頭,再也坐不住了,心下發狠“林家總沒有讓別人打進來撒野的道理!”說完轉身回房裏去,匆匆換上一身短打,又吩咐下人幫她穿上定製的盔甲,“初夏,去把我哥的槍拿來。”
“小姐,使不得啊,林管家他們能擋住的,您別以身犯險...”
“拿來!”林清漪少有的疾言厲色,“林家人有一口氣在,就沒有苟活的道理!父親如此,兄長如此,我也不例外!”說完這句,也不等初夏去取,她自己匆匆走到另一側廂房,從房間裏琳琅滿目的武器裏拿下一杆略有些老舊的長槍。
林清漪輕輕撫著槍上的紅纓,臉上上帶著一絲悲痛和決絕,“哥...保佑我們林家,能逃過此劫。”
說完她拿起槍往林府大門走去,婢女初夏和霜降忙跟在後麵,“小姐,奴婢們跟您一起去!殺齊賊!”從小陪伴在小姐身邊,她們也會些拳腳功夫,眼下小姐以身犯險,她們哪有不跟著的道理。
“好!好!好!就讓北齊小兒看看,我林家哪怕隻剩一府女眷,也隻有站著死,絕不跪著生!能殺一個齊賊是一個!”一杆槍舉起,林清漪眉眼間盡是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