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田野的風吹不進城牆裏(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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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的第三個月,朝堂之上再無異議,世間皆傳晏安之名。

世人道,少年才子,不負盛名。

治國,於我而言太簡單了。無論遊走世間,亦或俯瞰凡塵,我也習得幾手治國安民的大道。況且如今盛世清明。

不過雖說太平,但處理的政務也不少。不過好歹看在我的業績上,朝臣基本不會觸我的黴頭,算是為數不多比較欣慰的地方。枯燥無味的日子也還算平淡安寧。就是近來說親的媒婆有些多了,相府的門檻還得再加固些。

昨日左潯陽第一次尋我,帶著幾壇三江。

聽到有酒,我立馬放下了手上的政務。酒不酒什麼的不重要,關鍵是人家那顆登門拜訪的心是純粹的,不能辜負了。

自那日一別,他的話少了好些,隻是笑容未變。

那雙眼睛依舊淩厲而深邃,卻總讓我覺得他在透著我找尋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不過他也說了不是麼?我像他的一個故人。

如今他是我的登門客,那麼我也就是他的故人。

我向來最是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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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都不說話,隻是喝著悶酒。

這讓我有些痛心,酒就該配上風雅事,如此便是白白浪費一壇三江。

不過三江就是三江,夠烈。兩碗下肚,微醺。

“晏安。”對麵喝悶酒的登門客忽然出聲,“你說這酒為何喚做三江?”

這一問給我問懵了。我起初隻想三江真是個風雅的名字,卻從未細細想過緣由。

酒量向來不好,此時已有些不勝酒力:“許是因為取了三條江的水釀了這酒,才得此名罷。”

對麵人不急不緩地斟酒。若非臉上的薄紅,從那穩健的手上看不出一絲醉意。

“三江並非它的本名。”他細細端詳著清酒,“應當是三江渡才是。”

“三江……渡?”

酒讓我迷茫。

“三江並非江河,而是天、地、人三條大道。取名人那時帶著少年狂氣,總想著仗劍天涯,江湖裏做個遊俠。說好聽點是路見不平,替天行道,實則就是隨心所欲罷。他說不是天地渡己,而是渡人渡己。他道古往今來的英雄漢,在探尋之路上前仆後繼像極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壯景。

後來啊,他失望徹底。他還沒看遍世間冷暖便被禁錮一隅。酒裏的‘渡字再不願提及。

取名人,錯不了的,從來都在努力地想要將城牆的枷鎖脫去了。他說田野的風才是他心之所向。”

眼前重了三個人影,一舉一動卻又絲毫不差。我揉著眼睛想看清,糊裏糊塗來上一句:“你怎知曉這般詳盡?”

三個一模一樣的人影頓了頓,沉默不語。

半晌,他道:“因為取名人是個蠢的。一句約,他就不走了。可惜了他的曠野。他向往的四方之風吹不進城牆。”

當然,這是後來我才知道的,因為那會兒,我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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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應當是遺忘了什麼。

很重要,裏麵有我許人卻困己的約。

那日過後上朝 ,我詢問左潯陽是否認得三江的取名人。醉酒那會兒聽來覺得親切,總覺得向往曠遠江湖的取名人與自己或許能成一段伯牙子期的佳話。

左潯陽垂下的眼睫投下一片陰翳,本就墨黑的眸色愈發深沉,裏麵翻湧的悲傷是我不懂的:“他不在了。或許從前還在,也許是一年前,三年前,五年前,他還在。如今我已經找尋不到他了……我弄丟了他……不是失蹤……他大抵……已經忘記我了。”

我有些唏噓。看左潯陽似乎和那位交情頗深,被摯友忘卻的確悲痛難當。

“或許他不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幹巴巴地安慰道,“高山流水的交情,摯友不為過,哪裏那麼輕易說忘卻就忘卻。”

“但願吧。”

年輕的將軍抬頭迎向了透過橫斜枝條的細碎光影,微微顫動的清影在他超乎常人的穩重麵龐上勾勒一幅晦暗不明的景。他歎慰一聲,應和我的安撫,亦應了清風和弦。

將軍一時悲傷難言,不辭而別。孤獨的背影漸遠,留身後一片不落墨的天。

他知曉保家衛國是他的宿命,是他錚錚傲骨上栓貼的劫。他甘願自入囚籠,縛上城牆枷鎖的那一刻,田野的風不再吹拂他的臉——繁重深厚抑製它的輕盈,高大堅固讓它攀不過阻攔的磚瓦,自由之風不願披上繁文縟節的鏈,於是繞過了城牆奔向下一片曠野。

而他呢?

他於多年前偶然牽製住一縷,但他明白再繁複的囚籠也抵不過風的無形。離開這個問題,看時間的心情。

何必失落。

田野的風吹不進城牆裏。

他一開始就明白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