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戰爭,似乎是在按著我們預想的方向進行。
由於聖澤平原上布滿地雷、地弩、鐵蒺藜、捕獸夾一類的東西,玄天高楚的軍隊均推進困難。再加上師洛設計的弓箭、射槍等的射程都非常之遠,還有四門小型火炮,所以我方明顯占優勢的遠程攻擊之下,兩國敵軍都沒有急於推進,就在聖澤平原的邊緣宿營。
當晚,嶽引楚長青赤允韋衛昱等人便分作兩隊,每人一隻浸著火油的棉紗球,前去偷襲了玄天與高楚的糧隊。
據說,這兩路軍隊都還沒紮下糧營,看來對我們甚至輕視,隻有小隊運糧隊跟在隊伍後方,偷襲起來份外省力,隻須將棉紗球往前一拋,然後再以火箭將之射往糧車上即可。
當嶽引他們回來通報說已成功燒掉糧車時,我居然有些不敢置信:“真的這麼容易?嶽引你不是隨口說說哄我開心吧?”
嶽引大為不爽:“以本公子神鬼莫測的身手,區區燒糧的小事,有什麼難度可言?”
我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楚長青看著嶽引的臉色有點不爽跡象,趕快打圓場:“嶽公子的身手確是異常了得。再加上小姐推斷甚是準確,敵方果然沒將我們放在眼裏,失於輕敵,所以我們才可如此順利得手。”
接下來的幾天,還是按我們之前的設想――遊擊戰+半地道戰。
之所以叫半地道戰,是因為備戰時間緊促,所以大規模的地道還未挖就,現有的地道隻是一批半成品,遠未達到我設想那般縱橫交錯的樣子。不過我方有嶽引楚長青等一眾武林高手擔任作戰主力,他們神出鬼沒的身手配以半成品的地道,以及天工堂寒光閣趕製出來的手雷火彈等偷襲利器,執行起偷襲任務來效果大是不錯,將兩國來襲的數千人馬弄得首尾難顧,疲於奔命。再加上聖澤平原上的水源全數被我們下毒,糧隊也屢屢被我們偷襲,一時之間,戰局就此膠著。
我日日忙於戰爭相關物資的統籌調度,安排武器的生產與分門別類,每天還會錄製一段“告高楚將士書”,忙得幾乎分身乏術。腦子裏完全沒有餘?想其它事,隻考慮眼前的戰局戰局,考慮如何在盡可能減少自身傷亡的前提下,令敵方的傷亡數字大增。
連那樣牽記師洛,都隻能是每晚入睡前,才拿出信號接收儀,看一看他的行跡。儀器上顯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移動狀態中,那說明他此去尚算順利。
幸虧師洛留給了我這具接收儀。否則,縱然璃堡的防守事務繁多,可是我相信我仍是會被對師洛的牽掛折磨得坐立不安。
而現在,有這具接收儀,再加上對師洛近乎盲目的信心,我對師洛的安全問題還尚算篤定。
嶽引說,我變了。不再象以前嬌滴滴的琉璃。
我亦承認這項事實。
越來越冷酷,越來越冷靜,生與死,血與火,仿佛一下子便見慣見熟,在望遠鏡中看著敵人成片的人馬倒下去,我不會悲憫生命的流逝,反而會冷酷的抿起嘴。
戰爭,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遊戲。若是憐憫敵人,便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有時候,不隻嶽引,連我都都不置信。這還是我嗎?這還是以前那個尊重生命的杜琉璃嗎?那個,從前連看到小貓死去也會傷心落淚的杜琉璃?
會有一刹那的恍惚,然後,一咬牙,又回頭繼續手中的工作。要做的事情那樣多,分配武器,分配物資,考慮後勤補給,督促對傷員的護理……等等等等,哪有傷春悲秋的時間與精力。
我身上所發生的這般天翻覆地轉變,居然是在我不察覺中便自然而然的完成。所以說,戰爭確是非常考驗人。
戰爭進行的第九天,戰鬥間隙,有人匆匆來見我:“小姐……牢裏的那個囚徒堅持要求見您。”
囚徒?我一怔。對方提醒我:“就是曾經冒犯過您的那個人。我們琉堡裏,隻有這麼一個俘虜。”
哦,管家。這些日子忙亂無比,一時竟忘記了過問這個人。
我揮手:“立即處死。”
不必再拖,也懶得再去執行我腦子裏設想的淩遲啊五馬分屍之類的計劃了,給他一個痛快了事。反正,他活著,每天還要浪費飲水糧食。雖然現在後勤尚可支持,但是未雨綢繆,適當的節約還是必要的。
來人一怔:“處死?小姐,他說有很重要的話想告之小姐。”
我諷刺的牽牽唇角。重要?莫非這家夥求生心切,終於想招供出神族的事以換取饒他一命的待遇?
算了,戰局暫時可算平靜,便撥點時間,親手去了結他的求生希望,親手了結這條罪惡的生命吧。
我站起身,對旁邊的衛昱吩咐兩句,轉個身去地牢裏。
陰冷的地牢裏,我一邊走,一邊盤算著,稍後便可以將值役的看守投入後勤編製之中,嗯,用於照明的燈油也可以省下少許……
真是現實啊……我自嘲的笑了。原來,戰爭還會令人這麼錙銖必較,連小小幾盞燈的燈油都算計進去。
守衛推開厚重的石門,對我恭敬的道:“小姐,這囚徒便在裏麵。”
我進去。昏暗的燈光下,我一怔,有一刹那,幾乎沒有認出管家。
雖仍帶著麵具,可是他形容枯槁的樣子,連麵具也無法掩飾。他此刻瘦得可怕,顴骨高高的凸起,唯有一雙眼睛還算有神,閃動著狂亂熱烈的光芒,專注的盯著我進來的房門。
“公主?”他啞聲的喚我,眼神複雜。
我諷刺的笑:“好教管先生得知,我已被高楚派軍征討,這公主,想來是做不成了。”
“還有玄天的軍隊也來了……是不是?”他的神情很沉靜,隻是聲音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你認為呢?”我挑眉,睨他。
他冷靜的道:“公主,我們何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聽到守衛的私語,再結合我所觀察到的細節加以分析,我有七成把握:玄天確已兵臨城下了。”
“你的推理能力很不錯。”我鼓掌。“不過,玄天是否兵臨城下,與你已經不會有什麼幹係了。”
看著麵前這恨之欲死的惡人,我冷冷的宣布:“因為我現在,便要取你的狗命!”
他並沒有害怕,反而唇邊露出一縷微笑:“公主,我有幾條毒藥的配方,所用的藥材極為常見,煉製亦極方便,願意寫出來給公主參詳,或可用於對敵之時。”
我冷笑:“你想用毒藥配方換你一條命?我告訴你,那是……”
他打斷我的話,傲然道:“在下內傷纏綿肺腑,生機已絕,早不存活命之想,隻是想在臨死之前,為這場戰爭略盡綿力……若是我還想多活幾天,便不會求守衛請公主來見。莫非我還不知道公主一來,便是我的畢命之期麼?”
咦,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我雙手抱在胸前,笑吟吟問他:“莫非你因為即將斃命,故此突然洗心革麵了不成?哎,我其實還是更相信江山好改,本性難移這句話一些。”
他睨我一眼,淡淡的道:“我知道你自然是信不過我的。我也沒指望你信我不疑。隻是貴屬中該當有對用毒之術略有所知的人吧?你隻須將配方出示予他,讓他照方配製,自然便可驗明這配方有無使用價值。”
還跟我玩拽?我冷臉說道:“若照你的配方,製出揮發性毒物,馬上令試製配方的人當場身死怎麼辦?若毒氣散播到整個璃堡怎麼辦?你要證明你的藥方有效,便須先說明你想獻出這配方的動機……不要跟我說你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之類的話,沒得浪費我時間。”
管家怔了怔,道:“你既說得如此坦白,那我便直說吧。過去之事,是我誤以為你是那神族之使,故此對你出手。既然是我做下的事,我也沒打算向你搖尾乞憐。隻不過,既知你現在與神族已勢同水火……”
我涼涼的說:“這還不是拜你之賜。”
他難堪的一笑,自顧自說下去:“放眼天下,各方勢力均不敢輕犯神族的威勢,唯有這璃堡主人,手下高手不少,而其神通廣大處並不在神族之下,或者是這蒼原大陸上唯一可與神族對抗的勢力。玄天是忌憚你們的實力,才引軍來犯吧?”
我道:“玄天?玄天也不過就是神族的走狗。”
他神情一振:“這便是了。若我不設法助你們保全實力,你們這一敗,怕再無力東山再起……”
烏鴉嘴。
我拆穿他:“你是怕我們無力對付神族才真。”
他麵不改色的點頭道:“公主果然是明白人。不錯,不管誰與神族為敵,郝然都會傾力相助。我這麼說,你該信得過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