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說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也並非不相信這句話,但我仍然怎麼樣都無法寫出長篇小說。
因為我仍想和你在一起。
至少要等待你回來,所以故意沒遵守約定。」
讀到這裏時,忽然有種被責怪的感覺。
我不經意的一句話,竟然深深束縛著身為作家的東雲。
東雲又在信中寫了另一個理由。
「第二個理由是,我的心境產生了變化。
作家的變化,這樣說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以前你曾問我喜歡短篇小說的理由。
我回答說人的一生如同短篇小說。
這樣的想法至今仍然沒有改變。
然而,我心中確實也覺得以長短篇來區分小說的類型,有點不太妥當。
與你共同相處的時間中,我體驗到了各種事物,聽到好多的故事,懷抱許多的想法。
透過這樣的過程,我強烈意識到一件事,那便是我就隻是單純地熱愛小說而已。
所以隻偏愛短篇小說、名為西園幽子的作家,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如同我曾擔心過的一樣,與我交往確實為身為作家的東雲帶來變化,而東雲自己也發現這件事了。
有種害怕的事成了事實的感覺。
不過,一旦讀了《戀愛學舍》,就開始認為這樣的感覺或許隻是我杞人憂天也說不定。
至今從未嚐試過係列短篇的形式。
不像以前西園幽子的作品總伴隨著獨特的氛圍,而是極為尋常的題材與文體。
但我絕無貶低的意思。
像景介那種好讀艱澀作品的書蟲說不定會不太喜歡,但至少像我這樣的人來看,比以前的作品還容易理解,甚至還覺得很喜歡這樣的故事。
*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姿勢完全沒有改變,聚精會神地讀著小說。
或許是好久沒看到日文書的關係吧。
現在都隻看英文的書。這是為了習慣英文而故意這麼做,但與其說是讀書,反而更接近解讀的工作,老實說,很辛苦。
之前雖然說要去美國,但我的英文能力根本不足以進美國的大學,幾經調查後決定先到加拿大留學。因為以進入美國大學就讀為前提的語言學校是在加拿大。
以為我會從此在美國居住的老媽雖然抱怨了幾句,但幸好還是替我付了學費。
如今我寄宿在加拿大的某個家庭,一邊念語言學校。想到看完東雲的書又要再度和英文纏鬥,就有點懶洋洋。不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這件事支撐著我。
每次翻頁,沙沙的紙張摩擦聲便在耳邊回響,同時樓下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
想必家人開始準備午餐了吧。在國外生活,飲食真的是件令人擔憂的事,但這家的女主人是日本人,所以體貼地配合我來做菜,真的很感謝。
讀著第三篇、第四篇的短篇小說,想起一年前發生的那些錯綜複雜的事,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即使自己的故事曾被寫成小說,但讀著以身為第三者且多少耳聞及目睹過的這些事做為題材寫下來的小說,這樣的經驗還是第一次。
因為一看到篇名立刻曉得是「我們」的故事。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祈禱,超越時間〉的標題,想起與東雲最後的談話。
*
赴機場送機的東雲,一直泫然欲泣的表情。
即使我跟她說話,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心中也有類似的情感,但看到東雲這樣子,就希望兩個人能夠開開心心,開朗地道再見。
「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麵。」
東雲望著自大阪旅行以來,好幾次這麼安慰她的我。
「嗯……」
卻隻是無力地應了一聲。
「反正可以寫電子郵件啊。雖然要傳簡訊有點困難,但可以透過電腦聯係,聽說我要去的那邊有架網路。」
「嗯……」
不管說什麼,都是這種反應。
若是因為和我分開才如此悲傷,我當然很開心,但不論原因是什麼,東雲傷心難過的這個事實,也令我感到痛苦。
「穩定之後,你也可以過來玩喔,我也會固定回日本一段時間。」
「……嗯。」
不知道是體貼還是嫌麻煩,景介與有美姐沒有來送行。有美姐在出發前把我當成小孩一樣,不斷提醒我有沒有帶手帕、內褲之類的東西。
機場大廳穿梭著形形色色的人。
趕時間而快步行走的上班族男子;看起來像是度假回來,曬得黝黑並拖著大型行李箱的情侶;似乎是參加旅行團的老人團體。
我與東雲麵對麵地站在這些人群中。
「……我有個請求。」
發現再不到幾分鍾就要辦理登機手續,於是我對東雲這麼開口。
東雲歪著頭問:
「……什麼請求?」
我向前一步靠向東雲,並微笑說道:
「可以吻你嗎?」
從原本有些沉重的表情瞬間嚇一大跳的東雲,馬上環顧四周——
「咦……」
她的聲音微微拉高。
「……不行嗎?」
就算她說不行,我也打算強吻她。但我仍問出口,隻是為了想看看東雲的反應。
東雲緊張地看著周圍熙來攘往的人群,最後終於低下頭:
「是、是可以……」
我立刻擁著東雲的肩。
已經很習慣這動作的自己,感覺有點奇怪。
我就這樣將嘴唇疊在閉著雙眼的東雲唇上。
隻要一下就好了。我沒那種勇氣能夠吻太久。雖說隻吻一下,但在大庭廣眾下這麼做就如同全力奔跑五十公尺般,心髒激烈地跳動著。
離開東雲的唇,她立刻低下頭。
但因為這件事,我們立刻有了這樣的對話。
東雲說起關於祈禱的事。
祈禱能超越時間。
東雲說她一直想告訴我這件事。
「昨天一直在想,要跟你說什麼,但完全想不出來……然後,我發現我在祈禱。祈禱三並同學能平安抵達目的地,然後平安回來。」
仿佛是對赴戰場的人所說的話,令我輕輕笑了出來。
「……謝謝。」
「保重喔。」
「嗯。」
不一會兒便到了登機的時間。
想要就這樣一直和東雲在一起的心情,無論過了多久都沒有消失,反而隨時間經過越來越深。這明明是自己選擇的路,雖然覺得這樣很沒用,但我用以後絕對能再見到東雲,而且今後也能跟東雲一直在一起,這樣強大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仿佛不想我離開似的,東雲緊抓著我的手。
甩開她的手太痛苦了,所以我反而用力抱住東雲的身體,緊緊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