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眸子微微一暗,旋即又安慰她道:“人固有一死,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你放寬心吧。”
宇文寧含淚點了點頭。羅成見她眸子裏淚光閃閃,目‘色’更是暗淡。
兩人一時都無話說,又歇息一會,天氣不似正午時那般炎熱,便又上路前行。
馬兒載著他們兩人行的並不太快,眼看著天‘色’將暮,卻無歇身之處,落日熔金,暮‘色’極美。又走了一程,日頭已完全落了下去,天‘色’幽暗,兩人隻得在曠野裏歇息。
幹糧已不多了,宇文寧分作三份,不光留了明日的早餐,亦留了午餐,隻是擔心次日再找不到食物。
就著冷水,餅子雖然幹硬,到底太少,須臾便吃盡了。
天已完全暗下來,四野無風,幾顆星子寂寥的掛在天際,一條天河橫亙在蒼穹正中。因為這一年雨水少,故而野外蛇蟲並不多,不過是有蚊子,羅成撿了些柴草燒了堆篝火,宇文寧特意割了些艾草在火上熏幹了,燒起來,以此驅蚊,一時倒也趕得蚊子不敢近身。
羅成從瓦崗出發,一路上都不曾歇息,如今救下宇文寧,鬆懈下來,才感到渾身骨頭散了架似的酸痛,可是又太疲倦,躺在地上一點都懶得動。
宇文寧坐在他身畔,仰首望著璀璨的天河,感慨道:“你看那天河可真亮。”
羅成忽然問道:“參商兩星在那裏?”
宇文寧淡淡一笑,指著北邊說道:“我隻認得那邊的是北鬥七星。”
羅成‘吟’誦道:“麵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
宇文寧淡淡道:“這是曹植的與吳季重書。”
羅成又道:“形影參商乖,音息曠不達。”
宇文寧道:“陸機的為顧彥贈‘婦’。還有一首閨怨詩裏說‘相去三千裏,參商書信難。’”
羅成忽然坐起身子,擰聲喚道:“寧兒,你知道我不是要與你討論詩詞。”
宇文寧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我能與你談的,也隻有詩詞了。”
羅成道:“為什麼?那一次我們都是迫不得已,可是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們之間再無阻隔,你為什麼還是不肯答應我呢?”
宇文寧漫聲道:“誰說沒有阻隔,一直都有阻隔的,因為我早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我了,這便是阻隔,你我之間最大的阻隔。”
羅成急道:“可是我不在乎,你知道的。”
宇文寧淒然一笑,道:“可是我在乎啊,羅成,我們今生的緣分真的已經盡了,如果你再‘逼’迫我,我現在就離開。”
羅成苦苦一笑,喪氣已極的輕聲道:“好,寧兒,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現在就答應我,但是請你,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宇文寧聲音不大,卻異常堅決的說道:“不用了,我們真的絕無可能了。”
羅成凝視她一瞬,輕輕點了點頭,躺倒在地。
宇文寧見他默然無語,就換了個話題問道:“李淵現在占據了大興城,劉文靜在他麾下為謀士,是嗎?”
羅成道:“是啊,宇文成都被趕出大興,‘欲’攻下洛陽,王世充不敵,求援於瓦崗,我出發那天,他們應該也出征去馳援王世充了。”
宇文寧道:“翟讓其人如何?”
羅成道:“雖然為人不錯,卻太過平庸,隻怕難成大業。對了,王伯當現在瓦崗任軍師一職,我去的時間不久,不過感覺他與翟讓不太和睦,翟讓的很多舉措他都覺得不妥,就拿這次馳援王世充,他很是反對,而他的擬製的政令,翟讓與眾將軍又多有不滿。”
宇文寧道:“那你覺得,他們兩個誰更高明一點呢?”
羅成脫口而出道:“當然是王伯當了。”
宇文寧淡淡一笑,又道:“那你覺得,當今天下,宇文化及父子,李淵,竇建德,王世充,孟海公,還有隋朝那些餘黨如楊林等,你認為誰最終能得有天下?”
羅成想了想,道:“宇文化及心術不正,自然不能成事,竇建德聽說在河北一帶頗得民心,可是似乎隻想安居一方,並沒有更進一步爭霸天下的決心,孟海公我不了解,王世充隻聽說並非光明正大的君子,而李淵,從太原起兵,一舉攻下大興,善於用人,也很有決心,且聽說他幾個兒子都極有才幹。”
宇文寧含笑道:“我也以為隻他或能成大事。那你呢?既然知道瓦崗寨不能長久,還要待下去嗎?”
羅成道:“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棲,我一直都不是識時務之人。”他這一句話語氣酸酸的,有一語雙關的意味。
宇文寧幽幽歎了口氣,半晌,才喃喃道:“我並非你的良木,你又何必太執著呢?”
羅成深深望了她一眼,良久,才收回目光,亦隨著她望向橫亙在頭頂的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