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好蘇妧鎖好門,黎溶月取了根木柴拄著,沿著曲折泥濘的山路往外走。
北山村建在山坳裏,村落共有百戶,現任裏正出自倪家,以辯護伉健而名,掌管村裏戶籍和賦稅事宜,在原主的記憶中,也還算良心未泯。
一路踱步,一開始黎溶月並未見到人,反而山路邊有些許人家門戶前長滿了荊棘,茅屋頂被大風刮得七零八落,看似人戶已絕。
倪家是村裏大戶,住在村南,黎溶月得穿過一大片隴田。
此時,正值秋收季節,前幾日淋漓盡致下了好幾天雨,村裏人生怕壓壞了莊稼,家裏無論大小都跑到田裏頭侍弄莊稼。
黎溶月望眼過去,便瞧見田埂上攢動的人頭。
青壯年很少,多是健婦把著鋤犁,身邊還有老人,紮著總角的孩子。
大家夥一眼就注意到了黎溶月,頂著她的肚子竊竊私語,唯獨沒人上前打招呼。
黎溶月目不斜視,從田埂這頭,一路走到盡頭,碰巧遇到了扛著鋤犁的裏正夫婦。
她停下喘了口氣,“倪裏正,方便說幾句麼?”
倪良似有驚訝,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片刻,沉聲道:“蘇家娘子,你說。”
裏正身旁的糠糟之妻許氏明眼似的,拉扯著自己的丈夫,低聲道:“昨夜下了場大雨,地裏莊稼不定怎樣呢。”
裏正猶豫了。
黎溶月吸口氣,掏出半截人參,道:“裏正,您看,這是一年前我家大郎進深山挖到的百年人參,大半用來熬藥治病了,隻剩這麼半截了,我想跟您換點糧食。”
裏正已是不惑之年,從小到大沒少跟著父親進山,從黎溶月掏出人參,他一下子就聞到了那股特有的老參的味兒。
“我看看。”
是百年人參,不差了!
色澤,亮度,氣味,和記憶中小時候父親在深山老林挖到的那株發家參一模一樣。
百年的參能救回一條人命啊!
裏正眯起眼打量著蘇厲這媳婦,沒吭聲。
昨夜他隱約聽見他婆娘說,好似蘇娘子要生了,下山找她婆婆蔣氏接生,蘇家一家大門緊閉,半個人影都沒飄出來。他當時也就是聽了一嘴,沒過多久伴著雨聲又睡著了。
亂世裏,村裏病死餓死一個人太尋常了。
更何況黎溶月的丈夫很可能還因兵役死在了戰場,孤兒寡母的,誰家都沒有這個力量幫這個無底洞。
村裏抽壯丁出征,一年賽過一年,裏正共有三個兒子,中有大兒二兒先後被官吏抽壯丁伐南詔,雲南腹地多瘴癘,兩兒音訊全無也已一年了。
他想起一年前兩個兒子和蘇家大郎蘇厲一起背著行囊離村的身影,不禁黯然,再看蘇厲媳婦慘白骨削的臉,多少有點發虛。
“去,到家裏舀出半袋糙米,半袋麥子給蘇家娘子。對了,鹽巴也來點。”
說著,裏正就把手裏的人參塞給許氏,夫妻倆共處多年,無需多說,一個眼神就明了。
許氏和緩了點臉色,對黎溶月道:“蘇家娘子,你跟我過來吧。”
黎溶月感激地朝這兩夫妻微微躬身,“謝謝裏正幫忙,謝謝許嬸子。”
裏正不欲多說,扛著鋤犁走了。
黎溶月跟在許氏後頭,兩人沒有再接話。
到了倪家,黎溶月鬢邊已經被冷汗浸濕,許氏進屋去了,她站在院口緩緩喘氣。
許氏的三兒媳周氏探出頭,見了鬼似的。
“蘇家娘子,你……你昨夜生了!?”
“是。”
“生男生女?”
“男孩。”
周氏麵色有些古怪,“你公婆知曉不啦?”
“不知。”
周氏見她話少也不奇怪,這黎氏本就話少,性子還懦弱,平日裏都不怎麼跟村裏人交往,當初被蔣氏掃地出戶時,連個屁都不敢放。
周氏覺得這人太好拿捏了些,頗有些幸災樂禍:“男孩好啊,長大後,又是一條戍邊好漢!”
“周氏!”
身後一聲低喝,周氏嚇了一跳,她轉身看到她婆婆許氏抱著兩小袋糧食,正一臉陰沉看著她。
她自知理虧,摸摸不足三月孕肚,訕訕道:“娘,你幹嘛突然這麼大聲,嚇到腹中孩兒了呢。”
周氏一眼擊穿她內心想法,尖利的眼神掃過去,“但願你也能給倪家生個大胖兒,長大後也好像大郎二郎從軍報效國家!”
周氏臉色大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