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珈藍城氣候幹燥少雨,從西麵吹來拉瑪雅塔大漠的風沙整個城便如罩上紗帳一般灰蒙蒙的。
偶有晴朗見天現雲的時候,人也是憋悶的慌,說話吞吐間如夾帶了沙土一般嘶啞,吸吸鼻子還能吸進細小的沙塵。
久居於此的人時常習慣以輕紗布巾掩麵抵禦冬日裏粗糲的風沙,趕在閉關前珈藍城湧入了一批胡人商隊攜帶著番外的玉石珠寶、皮褥山珍在市集上出售。
搭著簡陋木棚的小集市上現下人流如織往來著不遠千裏從中原趕赴邊塞倒貨的西褚商賈,也有販著胡餅水麵各類飯食。
日薄西山時分城中有守衛持兵械衝入各大小市集甬道驅散人群,市集上百姓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議論往布告牌下聚去。
一駝背老漢眯著眼湊上兵士剛貼好的布告去瞧,布告上龍飛鳳舞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蓋了鮮紅的官印。紙下熱乎乎的漿糊尚未幹,還熱乎乎的冒著熱氣。
“軍爺,這城裏出何事了?還未到宵禁,你們怎麼開始趕人了呢?”
駝背的老大爺沙著嗓子問貼告示的兵士,可他並未搭理,隻是肅然正色道:
“奉裴將軍之令,即日起全城戒嚴,關閉城門,全城百姓一律閉戶不得外出。倘有違者,一並以赤狄細作處置。”
一聽這話,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起來,有人鼓起勇氣打聽起來,“是赤狄人要打來了嗎?裴將軍可有退敵之策了?”
涉及軍中機密豈容得胡亂打聽,小兵士板著臉著臉嚇唬眾人,“胡亂打聽什麼還不趕緊回家去,關好門閉好窗聽見什麼也別出來。”
“那……那敢問官爺禁令到何時?裴將軍也不說,總不能讓咱們一直關著門不出來?再說家裏的糧食也不知夠不夠吃,咱們也得備點是不是。”
駝背的老漢又問。
“禁令暫無解禁之時,老實回家候等官府通知吧!!”
小兵士搪塞道便推搡著鑽出人群,布告牌下圍滿了議論紛紛的百姓胡商。
有目識丁者自發高聲一字一句念起了告示,粗略解釋後才知曉原來珈藍不僅閉關還封城了。
即日全城戒嚴百姓不得上街出行,一律閉戶在家,每日有官署衙差巡邏一但抓住違令者格殺勿論。
夜幕時分,從東街樓牌後有挎樸刀的衙差跑出來,兩三人成群拿著冊子挨家挨戶的派送米糧。一袋麵一袋粟米,按尋常人家的開支來算大抵是一家三口十天的口糧。
沒一會兒,白日熱鬧非凡的小集市乃至整個珈藍城在夜幕下都安靜了下來。不見往日喧囂熱鬧的人聲,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裏除了巡邏的士兵不了一個人影。
倒是一座座低矮的茅草屋簷上升起了嫋嫋炊煙,簷下又亮起一盞盞燭光。肅殺的珈藍城亮起了萬家燈籠,暖著西北大漠酷寒的夜晚。
隻有一枚枚鋒利又巨大的鐵釘從城門向珈藍藩庫、軍械庫、糧庫鋪滿整個街道,尖銳的鋒刃如從地磚裏突然鑽出的筍直指滿天繁星的夜空。
半夜,有黑影縱馳飛馬扣響禁閉的城門,來者亮出腰間的飛虎令對著守城的兵士中氣十足地大喊:
“吾乃裴家軍中尉胡望,速速開城門,有緊急軍情稟告裴將軍!!”
久駐邊疆的人一向生得魁梧高大,氣勢逼人。說話聲亦如一聲聲炸雷,唬得城門後的兵士心一懼聽得這聲音這名字也曉得來人是誰,趴上城門從門縫裏瞄見那暮藹之中的人馬咳了咳嗓子高聲音應道:
“胡校尉稍等,待小的去稟裴將軍。”
城外的胡望一愣,以他在珈藍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從未讓人這般晾過。
聽得那沒眼力勁的小兵士不僅不開門,連此等小事也要稟告裴璃,莽撞的暴脾氣一躥上來就有些壓不住,拿著馬鞭揚起胳膊來便旋著馬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咱爺是誰,速速開門,誤了軍情老子宰了你!!”
可是城裏的小兵士根本不理會他,空曠的大漠黑夜裏隻聽見胡望粗糲的大嗓門與鬼哭狼嚎的寒風相叫囂。
小兵挎著佩刀低聲囑咐了幾句其他幾個守城的衛兵才一路小跑上了城防角樓,角樓內燒著炭火,火上的鐵壺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火坑讓圍了兩人正扒著熱氣騰騰的烤紅薯。
城樓下的叫罵聲清晰可聞,屋外不一會兒便響起了急切的碎步聲。
“稟裴將軍,胡校尉回來了,是否開城門讓他進城?”
適才守門的小兵站在門外小聲的稟報,裴璃拍了拍膝蓋上的紅薯皮揣著半截香噴噴的烤紅薯踱出門,爬上城樓探頭看了一眼城外騎在馬上張牙舞抓的胡望。
忖了一會兒,一口咬掉手中的紅薯點頭道:“開吧,讓他進來。”
“是!”
小兵挎著刀便要衝下樓去,還未下得階隻聽得身後的裴璃忽的又道:“隻開門,旁得休得多言!”
這……
小兵一愣頓住腳望了望城內荊棘密布的大街打了寒顫,不大明白裴璃的意思,但還是咽了咽口水領命下去,心下不禁暗中為城外的胡望擔憂。
倘若不知會他城中街道上布有鐵釘,埋伏有射手。騎馬衝入城中鐵釘紮入馬蹄,人必摔下馬滾入其中,埋伏在暗處的射手便會趁慌亂不備之際一箭將其射殺。
可裴璃有令,小兵雖有不解也隻能閉緊嘴巴下城開門。
沉重的木栓被幾個兵士合力抗開,拉開木障,城門緩緩打開。暮藹裏,胡望縱馬罵罵咧咧地衝入其。不由分說揚鞭狠狠抽了幾鞭遲遲不開城門的兵士,叫囂地辱罵:
“他娘的,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誰?!!敢把老子關在城外,待本校尉見了裴將軍,回頭再來收拾你們這幾個狗娘養的!!”
守城的兵士不敢回嘴,反抗灰溜溜地站在門下挨抽。胡望的叫囂的大嗓門伴馬蹄聲衝入城,不消片刻安靜的珈藍城中便響起了嘶鳴的馬叫,劃破長空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下。
尖銳的鐵釘狠狠紮在馬蹄之上,馬兒吃痛一顛把胡望甩在了地上,身子險些紮進泛著寒光的鐵釘之上。好在他身手敏捷一翻身跳了出去尋得一出落腳,卻還未站穩不知從何處又嗖的射出一隻冷箭堪堪從他的耳邊劃過,在臉上擦出血來。
胡望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腿有些軟,明白並不是自己的身手好躲過了那枚箭而是射箭之人有意放過他。
於是心有餘悸地叫罵起來,“他娘的是誰,敢放老子冷箭!給老子出來,看老子不宰了你!!!”
“胡校尉好功夫啊!!”
忽然,不遠處漆黑的木篷之後響起一聲清脆的女聲,來人走出黑暗持著一把靈月弓笑意吟吟地走出來。
是裴璃卻不知她何時從角樓下了城,身後還跟著張超和兩名副將。
胡望見狀一下子熄了氣勢火氣,小跑至被箭羽射穿的木牌下,拔下箭恭恭敬敬地跪在裴璃跟前,雙手奉上請罪:
“末將參見裴將軍,末將不知是您失禮了,請將軍責罰!!”
跟著胡望同進城的另外兩名校尉也紛紛跪下,等候著發落。
“無礙無礙,起來吧!!”
裴璃向來不喜歡張嘴閉嘴罵天操地的莽夫,可邊疆軍營人一貫如此管得了行軍打仗,也管不了人說話故也習慣了。收起箭羽拂了拂上麵的羽毛才安心的放回箭筒之中,連弓箭一並交給身邊的小長貴。
“怎樣,周臨現在到哪兒了?”她負手打前隨意問道。
胡望起身跟著,小心避開地上的鐵釘。看清楚城內的光景又想起適才裴璃箭頭上厚重的石漆,他才忽地明白適才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裴璃用他在試珈藍的布防,她挖好了陷阱等赤狄騎兵降臨。
“回將軍,周公公他還在通河城避暑山莊。”
胡望沉聲道,裴璃派遣他帶領十名鐵騎校尉前往打探周臨糧草的消息,誰知道期間往來四次了,那家夥跟隻萬年老王八一樣窩在通河不動窩了。
任憑珈藍告急,赤狄逼近,自顧享樂避暑大有將珈藍拱手相讓之態。也是見那閹人有恃無恐的輕慢,胡望才急了不由分說闖進城要見裴璃。
“喔,他還在哪兒幹什麼?”裴璃依舊還是淡淡地問。
“在……在通河修生祠。”
胡望小心的咽了咽口水觀察著前麵裴璃的臉色,想著依照她火爆的性子現下戰局如此危急,周臨那閹人不顧珈藍十萬將士百姓的死活還窩在通河,小將軍若能衝到通河早該一刀宰了那閹人才是。
“告訴他珈藍的情況了?”
“告訴了,可……周公公還是不急,在通河等著二十日給自己的生祠提詞。說要提完詞,揭完匾才會起程。”
胡望回道,周臨的生祠在通河時他還有特意去看了,修的甚是巍峨富貴,是通河縣令聯絡地方官紳捐資為其修建的。美其名約頌揚周臨寬厚仁愛,大公無私,勤政為民的功勳。
可他一個閹人才假手方明淨之手當政不到一年,哪來的功績不過都一幫溜須拍馬鑽營的小人上趕著巴結周臨。
他樂得讓人頌揚還有賄銀拿,被哄樂不思蜀萬全望了押糧珈藍告急之事。
“好……”
裴璃聽著回話隻是淡淡應了一聲,不見著急也不見慌亂。隻是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抬頭望見藩庫的飛簷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