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獄房走出來的時候,就見靈淵一襲黑衣,腰間別著一柄長劍,雙手抱胸,靠在樹蔭下假寐,微風吹過,鬢邊的發絲隨風飄動,說不出的瀟灑風流。
柳西望環顧四周,不見虞嬌棠的身影,不禁彎起唇角,微笑道:“庭玉,你夫人怎得沒來?”
溫庭玉目光柔和,輕聲道:“她有些……身體不適。”
昨夜,溫庭玉將虞嬌棠抱進房內,幾番思索後,還是決定替她脫掉沾了草屑的外衣。
昏黃的燭火中,虞嬌棠睡顏恬靜,濃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出一片陰影,溫庭玉沉默的盯著她,終是情難自製的伸出手,撫上了她的麵頰,掌心下的皮膚細膩而滾燙,回過神來的他卻像是被灼到一般收回了手。
他看了一眼熒熒跳動的燭火,抬手將其拂滅,在一片黑暗中,動作輕柔的脫掉了她的外衣。
待他一躺下,虞嬌棠習慣性就鑽到了他的懷裏,他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中。深吸一口氣,鼻間充斥著她身上散發的馨香,他咬著下唇,試圖用疼痛來壓抑胸腔中翻騰的情緒。
他的雙眸再也不複往日的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即將溢出來的繾綣溫柔。
他閉上眼睛,回想起當年,父親被斬首的那日,他長跪於雪地中,一遍遍的哀求蕭何。
“求陛下成全。”
“求陛下成全。”
“求陛下成全……”
額頭重重的砸在地麵,血水滴落在被積雪覆蓋的地麵上。
不知過了多久,朱紅色的門裏走出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蕭何神色不悅,一腳就將他踹翻在地:“狗奴才,再敢聒噪,朕就割了你的舌頭。”
他用手肘撐著身體,爬到蕭何腳邊,抓著蕭何那雙用金線勾勒出的明黃色龍靴,慢慢的仰起頭,神情淒然:“求陛下,讓奴才送爹爹最後……”
蕭何不厭其煩的再次踢開了他,冷聲道:“來人,把這狗奴才給朕拖下去……”
話還未說完,蕭何就發現他嘴裏不斷的湧出鮮血,淅淅瀝瀝的落了滿地,在純白的雪地中格外刺目。
蕭何不耐煩的蹲下身體,一把掐住他的臉,仔細打量才發現他竟欲咬舌自盡,蕭何掏出錦帕,眼疾手快的塞進了他嘴裏。
蕭何終是帶著他去了刑場,他們一行人坐在馬車之中,他則被縛著手腳,嘴裏塞著帕子,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他看著刑刀高高舉起,又迅速落下,父親的頭顱滾落在雪地中,帶出一串豔紅的血珠。
他被人按著動彈不得,他說不出話,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哀嚎與悲鳴。
蕭何身披大氅,坐在他身邊,手裏端著一盞清酒,輕笑道:“溫庭玉啊,朕待你不薄,若不是朕,今日,你便也是這刀下亡魂。”
蕭何說罷,便將手中酒盞傾斜,杯中清酒悉數落在他的頭上,額頭上的傷口被酒水一刺激,劇烈的痛苦讓他蜷縮起身體,在地板上翻滾掙紮,如同一條將死的魚。
昏厥過去之前,他隻有一個念頭:讓我也死了吧。
後來每逢冬日,他都會想起當年那場覆蓋了整座京都的大雪,他被困在那場從未停歇過的漫天大雪中,整整八年。
天地蒼茫,寒風蕭瑟,偶爾也會有雪花被風吹進他的眼睛,他抬起袍袖擦拭眼角,待放下,袖口一片濕濡。
直到後來,他遇到了虞嬌棠,那樁被視為笑談的賜婚。
與她成婚那日,他掀開她的蓋頭,看到了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她未哭,也未鬧,吃到喜歡的東西會眯起眼睛笑起來。
她不在意他宦官的身份,她會跟在他身後叫他溫大人,她會向他表露心意。
會在深夜提著一盞燈籠候他回家,她凍的瑟瑟發抖,滿身風霜,但待看到他以後,會高興的朝他揮手。
萬家燈火,終有一盞是為他而亮。
她就這麼笑意闌珊的進入他的生活,不動聲色的走進他的內心。
他慢慢的習慣了她的存在,他會不經意的回頭,看她是否跟上了自己的腳步。
他漸漸明白,與她相遇,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