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邈瞬間感到後脊發涼,“李總管的意思是……”
李公公身著宦官服飾,臂彎躺著一柄雪白的拂塵,他仰起頭,目光深沉的盯著被深宮高牆分割出四角的湛藍天空。
“倘若哪天,溫大人真的折在了陛下手裏倒也還好。就怕他被藥物一點點的弄垮了身子,到那個時候,楊大人覺得陛下會遷怒誰呢?”
楊邈麵色慘白,“自然是……”
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楊邈還心有餘悸,這麼多年,陛下是如何待溫庭玉的,他都是看在眼裏的。
那些常年備在養心殿的外用傷藥,都由他一手調配製作。他一直認為陛下十分厭憎溫庭玉,可結合最近發生的事,可以看出並非如此。
回想起自己曾經握著銀針,冷靜的挑破溫庭玉手上燎泡的場景,竟讓他有種自己並非救死扶傷的醫者,而是一個助紂為虐的劊子手的錯覺。
心澄雖如明鏡,所行皆非本意。
每每為溫庭玉診療前,陛下都會綁著溫庭玉的眼睛,使他目不能視。
一個常年奔走於宮中,精通醫術的太醫,很容易讓溫庭玉推測出他就是手握“千合香”配方的人,當然,在陛下的有意運作下,他每次入宮的行跡並不會被記錄在冊。
即便後來,溫庭玉當上了人人豔羨的廠督,他的境遇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若是哪次被陛下打的狠了,還是會召楊邈來入宮醫治,而溫庭玉也不似從前那般抗拒,隻是將傷口毫無保留的展露給他。
長久下來,兩人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雙眼纏著白綢的溫庭玉不會問及他的真實身份,而他也規矩行事,從不多做言語。
倘若細細算來,溫庭玉的年歲,與自家中孩兒也差不了幾歲。
有一年秋日,背著藥箱的楊邈與下朝的溫庭玉在宮中長廊下擦肩而過,淅淅瀝瀝的雨水瘋狂的拍打著屋簷與枝葉。
溫庭玉的肩頭與發尾被濺上了雨漬,但他依舊挺直著脊背,姿態從容,未顯現出絲毫狼狽。
楊邈張了張嘴,莫名感到喉頭發澀,“溫大人……”
溫庭玉停下腳步,語氣清冷,“何事?”
楊邈將手中的雨傘塞進溫庭玉手中,靠近的一瞬間,他的鼻腔中充斥著“千合香”的味道。
他恭順的向溫庭玉行禮,硬是擠出一個討好又諂媚笑容,“溫大人,路上平安。”
溫庭玉微怔,握著傘柄向他頷首,“多謝。”
楊邈佇立在廊下,望著溫庭玉撐傘遠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最終,所有的情緒皆化為一聲歎息。
李公公目送楊邈離開,正欲回養心殿,恰巧與另一名禦前侍奉的小太監迎麵相遇,見其腳步匆忙,不禁問道:“這是幹什麼去?”
那名小太監揚了揚手中明黃色的手諭,回道:“陛下指派溫大人為此次科舉的主考官,奴才這是要去溫府傳旨呢。”
李公公微笑道:“傳旨之事,就由咱家代勞吧。”
小太監攥著手諭,頗有猶豫,“可是……”
李公公從懷中掏出幾片金葉子塞進那名小太監手中,“咱家也有好多年沒出過宮門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見見世麵。”
打發走小太監後,李公公坐上了去往溫府的宮轎,行了摸約半個時辰,一下轎,映入眼簾的是磅礴大氣的府邸,門外擺著兩座石獅,漢白玉台階奢華無比。
跟隨著溫府家丁的腳步,彎彎繞繞的走了許久,最終,在湖心亭見到了手持書卷的溫庭玉。
春日的陽光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麵,溫庭玉斜倚在藤椅上,烏發雪衣,束發的發帶隨風而動,沒有絲毫的宦官派頭,更像是一位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