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風夾雜著夏日來臨前的躁意,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湖麵微波蕩漾。
此次科考舞弊事件,也在事發半月後迎來了判決,陛下震怒,將牽連其中的幾位官員該斬首的斬首,該流放的流放。
而那些參與作弊的十幾名舉子,陛下則頒布聖旨,終生不得參加科考,終生不得進入官場,也算是徹底斷了仕途。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虞嬌棠正與沈蕪坐在窗邊下棋,花窗半開,落日的餘暉整整齊齊的鋪撒在窗欞,將外頭梧桐葉子的落影照進屋內。
“棠棠。”沈蕪落下了最後一顆黑子,結束了這盤僵持已久的棋局,“你輸了哦。”
夕陽在虞嬌棠臉上投射出奇異明昧的光影,她撐著下巴,興致缺缺將手中棋子扔回棋盒。
沈蕪攤開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虞嬌棠歎了口氣,回想起當年弘福寺外的青衫公子,她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失落。
蘇宴卿讀了十幾年聖賢書,是一個刻板到有些迂腐的人,想必他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在佛門聖地,紅著臉詢問虞若棠的名諱。
他沒有任何理由去作弊,他才華橫溢,出口成章,是應天書院最有名望的才子,他寫給嫡姐的那些自創詩詞,便是縱橫官場多年的虞季清看到,也是誇讚不已。
聽聞前幾日,蘇柘在養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堅稱自己的兒子決計不會做那種事。
大雨滂沱,他一句一叩首,將額頭磕的鮮血淋漓。
“微臣情願放棄大理寺卿的官職,請辭回鄉。”
“請陛下準許我兒重考一次,有沒有作弊,立見分曉……”
見陛下不為所動,他不得不紅著眼妥協。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取消對我兒責罰,讓他可以參加三年之後的科考。他是個好孩子,他不該這樣……”
可是,聖旨已頒,君無戲言,陛下並未回心轉意,被禦林軍拖離養心殿前,蘇柘仰天長歎,怒罵閹宦從中作梗。
不知蘇柘跪在殿外求情時,是否會想起溫庭玉的父親溫賢,當年也似他如今這般,對著這欲加之罪百口莫辯。
而虞嬌棠那個最會權衡利弊的爹爹虞季清,在蘇家出事的當天,就派人前往蘇府,解除了與蘇家的婚約。
嫡姐她滿心歡喜的為自己縫製嫁衣,隻願嫁給自己心目中最好的兒郎,可最終一切都因一場人為的算計——亦或者冥冥注定的因果循環——成為了鏡花水月。
溫庭玉曾撫著她的鬢發,輕聲道:“禍不及子孫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孫。”
當時她並不知曉他同她講這番話是何用意,可如今,她全明白了。
虞嬌棠自然無法將心中的鬱結宣之於口,隻是舉著帕子打了個哈欠,道:“這幾日身子總是懶懶的不勤快,想來這就是民間所說的‘春困’吧。”
沈蕪嫵媚一笑,絳唇輕啟,“春困,夏倦,秋乏,冬眠,總有你懶惰的由頭。”
虞嬌棠麵色一紅,嬌嗔道:“好姐姐,你可別打趣我了。”
“不過……”沈蕪突然坐直身子,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前幾日爹爹給我寫了封家書,說他十幾年來兢兢業業,終得虞相賞識,得了個肥差,手下的官員也對他禮遇有加,想來是他品行端正,平易近人——”
沈蕪掩唇笑道:“他這人啊,還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那日沈蕪在寶華殿外等候供奉完佛經的虞嬌棠,本是想告誡她不要妄圖打葛晚意的主意,而虞嬌棠了然一笑,邀請她去金明池旁的涼亭裏小坐片刻。
在涼亭中,兩人達成了共識,沈蕪不會向葛晚意透露虞嬌棠的步步綢繆,而虞嬌棠則會幫助沈蕪仕途不順的父親謀求官職。
兩人坐在湖邊聊了很久,直到月上柳梢,繁星滿天,葛晚意提著燈籠來尋兩人,見到兩人無礙,才長舒了一口氣。
臨別前,沈蕪抓著虞嬌棠的袖口,低聲道:“你答應我,萬不可做傷害她的事。”
“那是自然。”虞嬌棠的唇角揚起一抹泰然自若的笑容,月光灑在她身上,形成一層淺淡的光暈,滿眸風華,讓人望而生怯,“我也隻是——為了自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