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烏雲蔽月,霧蒙蒙的月影像是宣紙的毛邊兒,周圍的草叢中傳來起伏不定的蟲鳴聲。
春桃坐在小廚房門前的石階上,手握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動灶爐中的火焰,火舌舔舐著藥罐底部,罐中的湯藥汩汩作響。
這是虞嬌棠每晚就寢前服用的養顏湯,裏麵有不少珍貴藥材,熬藥時間的多少、火勢的大小都有嚴格的要求,這份需要耐心與細心的差事自然輪到了春桃頭上。
雪梅喜笑顏開的從廊下走來,手中端著一碟糕餅,獻寶似的在她麵前晃了晃,“桃桃,這是夫人賞的,要不要嚐嚐?”
春桃輕哼一聲便別過臉,並不願理會她。
“桃桃這是生我的氣了?”雪梅大驚失色,拍著腦門道:“難怪一整日見到我都躲著走!”她放下手中骨碟,抱著春桃的手臂嬌聲道:“好桃桃,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你且告訴我,好歹讓我死個明白啊!”
春桃斜眼冷瞪,手中扇蒲扇的動作更頻繁了,“你可是夫人身邊最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兒,我哪敢跟你置氣啊?”
雪梅不解道:“桃桃這是說得什麼話?這樘梨苑中當差的就你我二人,夫人待我們倆都極好,哪裏就分出了個親疏遠近?”
春桃斂下眉眼,神色毫無波瀾,“今日一早,尚衣局的嬤嬤前來樘梨苑為夫人量身,要裁製過冬的衣裳,夫人借病推脫掉了。
“昨夜,我看見你偷偷摸摸的在庫房裏清點夫人的財物。”
春桃撫摸著腕間虞嬌棠賞賜給她的金鐲,繼續道:“是你買通了珍貴妃身邊的小丫鬟,讓她在風箏線上做手腳,那風箏才能不偏不倚的落在我們的後院。”
“而且,我還親眼看見你從珍貴妃換下來的衣物上拿走了她的貼身玉佩。”
“夫人剛入宮那會,人人都避之不及,你願意來侍候她,這事兒本就很反常。”
“雪梅,你是溫大人打點過的人吧?”
雪梅目瞪口呆,她沒想到自己精心隱藏身份,還是被春桃發現了端倪,她不得不從心底佩服春桃的聰慧機敏。她歎了口氣,如實向春桃交待道:“我姓喬,我與東廠的副廠督喬茂海是親兄妹。”
春桃這才稍稍緩和了神色,“什麼時候的事?”
雪梅歎息一聲,“我同兄長自幼被買進宮中當差,他沒上過一天的學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以他才能是決計做不到副廠督的位置的。好在兄長他心地善良,那時候見溫大人初入東廠,總是被人克扣飲食,就偷偷將自己的饅頭分給他一半。後來溫大人任職東廠的廠督,就開始提攜兄長。這些年間兄長攢了不少錢,說等我到了出宮的年紀,就給我尋一門好親事——”
“我的意思是——”春桃出言打斷了她的話頭,“夫人什麼時候離宮?”
雪梅歉意的吐了吐舌頭,回道:“溫大人已經安排妥當,就等宮外傳消息了。”
春桃垂下頭,唇邊微微顫抖,眼眶酸澀,難以抑製傷感的情緒。
……
今日一下朝,溫庭玉便將虞季清攔住,說有要事相告。
還不待虞季清回答,身側的同僚立刻做鳥獸散,生怕跟溫庭玉扯上關係,兩人行至一僻靜場所,溫庭玉這才將手中的藥方遞給虞季清,並細心的為虞季清講述其用途。
虞季清滿臉狐疑的接過溫庭玉遞過來的藥方,匆匆看了一眼,湊近紙張用力一嗅,毫不意外的聞到濃烈的墨香,“這真的是你花重金買來的祖傳秘方?”
虞季清內心瘋狂叫囂:明明是新謄抄的,哪裏像是祖傳秘方了?
溫庭玉頷首,“嶽父難不成不相信小婿?”
這聲嶽父聽得虞季清心中膈應,又不好表現出來,他再次看向溫庭玉,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破綻,隻見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是如此淡定平靜,連絲毫猶豫都沒有,甚至都不曾皺一下眉頭。
“自然是信的。”他將藥方折好揣進懷裏,“倘若真有效果,改日定登門拜謝。”
兩人簡單寒暄幾句,直到目送虞季清離開,靈淵才湊上來,擔憂道:“公子,這樣真的好嗎?”
溫庭玉不疾不徐的理了理袍袖,漆黑如墨的眸子毫無情緒,“從前被他誆騙過一次,禮尚往來罷了。”
靈淵心道:這人果真是睚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