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芍推開門走進內室，虞嬌棠還睡著，聽著門響，才揉著眼睛從軟褥中爬起來。
這幾日天氣驟冷，府中早早的就燒上了地龍，屋內暖融融的，進屋待了一會，赤芍的後背就沁出一層薄汗。
從前，各位姨娘與庶姑娘的屋中都是用炭盆來取暖，雖不算冷，但照例發的都是些次品黑炭，煙熏火燎不說，夜裏還要起床添炭。
虞嬌棠披了件外衫便翻身下床，端起一碗熱乎乎的牛乳茶小口的喝著，暖流入腹，驅散了四肢的乏倦。
赤芍站在一旁為她斟茶，卻魂不守舍的，連杯中茶水溢出來也沒發覺。
虞嬌棠並未怪罪，反而拉著她的手坐下，“你這小妮子，我瞧著你這幾日總是愁眉苦臉，可是有人欺負你？”
赤芍原是不願說的，奈何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沉默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小姐，阿香死了。”
虞嬌棠在腦海中思索一番，確認對赤芍口中這位阿香沒有印象，不由追問道：“你說的阿香是誰？”
赤芍突然紅了眼眶，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裏滑落，“我並不知曉她的全名，我隻知她叫阿香，是溫府的浣衣婢女。”
赤芍記得，那時虞嬌棠因在阮府的滿月宴上飲了酒，背上生出大片紅疹，大夫開了幾副湯藥，她便借用溫府的廚房來為小姐熬藥。
彼時的阿香剛入溫府，因下手沒個輕重，連著洗壞了溫庭玉的好幾件貴重官服，管事的劉嬤嬤罰她餓著肚子反省，阿香便趁著夜色潛進廚房找吃的。
二人初次照麵，都以為對方是賊，嚇得尖叫起來，一聲高過一聲。
阿香扒著柱子躲在後麵，一雙小鹿般的眸子怯生生的望向她，二人互相表明身份，赤芍見她的手滿是裂口，不僅為她上藥，還熬了白粥給她喝。
說來也是稀奇，阿香接過粥後，並未急著喝，而是向她行禮道謝，那通身的氣派，一點也不像為奴為婢的，倒像是哪個大家族嬌養出來的小姐。
阿香生著一張白淨秀麗的鵝蛋臉，眉如新月，眼若秋水，細細瞧著，竟還有幾分像自家小姐。赤芍自然願意多與她多親近，阿香誇讚她是溫府唯一的好人，聞言赤芍隻是笑笑，權當她是在胡謅。
二人日漸熟絡，阿香會跟她抱怨府中衣物粗硬，餐食寡淡，臥房簡陋，赤芍隨口打趣道：“咱們都是做奴才的，又不是哪個朝廷命官流落在外的千金大小姐，你怎就生的如此嬌貴了？”
阿香咬著唇，眼中的委屈幾乎要溢出來，“指不定……我就是呢。”
冬去春來，阿香站在院中的荊桃樹下，微風吹動她的裙角，她笑得煞是好看，“待一切事了，我要去江南開一間脂粉鋪子，到時候還望姐姐賞臉，幫我管賬。”
赤芍推脫，“我又不識字，如何管的了賬？可不敢耽誤你的生意。”
阿香狡黠的衝她眨眼，“姐姐莫要擔心，妹妹不才，正好認識幾個字。”
赤芍被她說動了心思，兩個小姑娘依偎在廊下，一起規劃著將來用各自的體己錢買個獨門獨院的大房子，養三四隻雞鴨，栽五六棵桃樹，種七八種蔬菜。
可惜的是，阿香最終也沒能去成江南。
自溫庭玉從大同鎮回來後，阿香便失蹤了，所有人都緘默不語。
管事的劉嬤嬤告訴她，阿香家中有人生病，遂請辭回家照料。可赤芍分明記得，阿香曾跟她說過，她的家人都死了，隻剩她一人。
存著滿心擔憂，她從未放棄尋找阿香，她憐阿香家中遭難，身世淒苦，對她多有照拂，雖未曾宣之於口，但她早已將阿香視為幼妹。
她想著，即使阿香惹了禍，她去求溫大人，再四處借錢打點，總歸能救阿香一命。
可再次見阿香，曾經笑靨如花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具屍體。
兩名護衛抬著一副木製擔架，上麵蓋著一塊被鮮血浸潤通紅的白布，走動間，一條細瘦的小臂垂落而下，腕間戴著她送給阿香的銀鐲。
她捂著嘴躲在一旁，眼淚奪眶而出，她不敢細想，阿香是因誰而死，又是為何而死？
她連著做了好幾晚的噩夢，阿香她，實在可憐，身若浮萍，即使死了也無人在意，隻有無親無故的她趁著夜色，在後花園為她燒點紙錢，她邊用樹枝攪動火堆，邊哭著說:“阿香，下輩子，投生個江南的富貴人家吧。”
虞嬌棠攬住赤芍，溫柔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她隻覺得心中酸澀，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